冬天的夜裡點上一盞 茶玫瑰香氛燭,配上一杯親手煮的熱鮮奶茶,窩在沙發上看書,是生活裡幸福滿點的小奢侈。
紅茶的茶香+玫瑰的馥郁是英倫女子獨特的優雅。
如果上次沒跟到團訂的話,容我再次介紹一下。
我個人對香氛十分挑剔,若稍多人工成分就會頭痛一整天,但Noble Isle這個英國的香氛品牌真心大推,之前在板上介紹的時候創下超高訂單量,大家評價很好,出現回購再回購,大家忙囤貨的現象XD
(但上次沒有香氛燭,這次出了)
Noble Isle的創辦人是Katy Simpson,為了建立品牌,從英國北到南遍尋材料,這款茶玫瑰香氣因為混合了紅茶的茶多酚,所以味道不像一般玫瑰味那麼甜膩,而是有著清淡的茶香,特別清爽療癒。
品牌所使用的玫瑰花來自倫敦漢普郡一間家庭農莊The Real Flower Company,事實上他們在CHELSEA高級住宅區也有一間小花店門市,這間花店使用公平交易方式栽種,是許多Luxury brand的供應商。
玫瑰是英國的國花,走在倫敦街頭真是處處可以看到住宅院子冒出玫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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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好白天補上的下篇~
幸好夏天的白天比較長(毆)
<追逐>照樣有限制級場景,過敏的同學請視情況迴避喔ˇ
<追逐> 人生就是不斷的往前跑(限)
一個多月後,管書淮對他畢業後第一份正式工作提出辭呈。上司再三暗示要幫他留職
停薪,管書淮雖然感動在心,仍堅持婉拒。
既然無法確定自己何時願意回來,為什麼不把機會讓給別人?
隨著辭職獲准,拿公司祕書課之花當擋箭牌的鬧劇也告一段落。名為歡送會的飯局選在當
初相親的京傲,一樣的樓層、一樣的菜單,不同的是對面坐的是已形影成雙的兩人:蘇柏
清和柴沛雅。
餞行宴只有三個人,不是管書淮人緣太差,而是他低調到封鎖消息幾乎密不透風。平時同
事們看來熱絡又和樂融融,其實誰都跟誰不太熟。走出公司大門,就此各不相干。不小心
走漏風聲,頂多說:「唉呦!你居然要走了好孤單!」、「要常常回來看我們喔!」諸如
此類不痛不癢的社交辭令。人情薄如紙。看來笑嘻嘻傻呼呼的管書淮,把一切都看在
眼裡。對於執意要送他一程還堅持要出錢的別課同事蘇柏清,已經很感恩。
氣氛愉快的飯局進行到甜點。
盯著那塊華麗閃亮的香橙甜酒舒芙蕾凍糕,管書淮重現當時窘況──拎著西點叉無處
下手。
「小管……」時常吊兒郎當的蘇柏清嘆氣,「有句話我想跟你說很久了。」
「什麼?」
「你啊,太在意別人眼光。再高檔、再貴也不過是食物,讓人覺得好吃才有意義。你連吃
東西都那麼小心翼翼,怎麼會活得愉快?」
意有所指的說教讓管書淮愣了愣。
「表哥……」柴沛雅趕緊拉拉表哥的手。
示意表妹安靜,蘇柏清接著說,「我不是單指你跟小柴的事。是你的人生態度。」
「……怎麼說?」管書淮沒想到,長那麼大還會有人指著他的鼻子說教,而且還是人生觀
這種別人管不著的事。
「我怕交淺言深一直沒講,但現在你都要走了……」蘇柏清頓了頓,「我不知道你發生什
麼事,但朋友一場,我只希望你能活得自由點、勇敢點。以後翹辮子,墓碑上刻的是『管
書淮』三個字,而不是隔壁鄰居或路人甲乙丙。」
你得為自己活,對自己負責──其實蘇柏清非常沒立場講這種話。如果人生能那麼簡單,
他也不會和表妹糾纏牽扯多年,但這種事總是旁觀者清。
管書淮發現自己一時無法反駁。想說兩句玩笑話化解尷尬,卻發現那口酒精成分低到
可以的舒芙蕾正燒著喉嚨讓他語塞。被當面戳破的難堪確切存在。
看著管書淮的表情,蘇柏清有些自責,但還是不後悔把真心話說出口。
隨著管書淮的優異表現,蘇柏清陸續聽到他的負面八卦,尤其關於性向。在升遷考核的關
鍵時刻,平時行事低調與人為善的管書淮會有這種傳言,想也知道是有人惡意中傷,但總
不會是空穴來風。之後不久,就聽說管書淮和表妹去吃相親飯局,變成全公司豔羨的金童
玉女。他不用問表妹也知道其中有鬼。於是,怎麼看都不像喜歡表妹,甚至喜歡女性的管
書淮,動機就更為可疑了。
但這種事不能和「你今天要吃飯還是吃麵?」一樣隨便問出口吧?這點體貼他還有。
想來是自己被某人長年訓練,終於稍微懂得體貼別人,蘇柏清心情複雜感嘆著。於是他一
路等待,直到今天才把話說開。
「……你希望我回答什麼?」管書淮的笑有些掛不住。
「如果讓你不舒服,我很抱歉……因為我真的把你當朋友。」
飯局距離起身結帳似乎還熬了很久。
管書淮只記得柴大美人從頭到尾都很安靜,擺明站在她家表哥那邊。是啊,理所當然。他
還記得自己走到飯店門口,已經可以笑著告訴阿清:「謝謝,我會好好想想。」甚至可以
調侃這對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侶,要他們快點走到陽光底下。
結束應酬的管書淮沒有直接回家,他搜括光便利商店的所有洋酒,關在只剩一個人的屋子
裡狠狠醉上三天。
宿醉頭痛兩天後,管書淮做出他這輩子想都沒想過的決定。
***
其實冒險犯難不是管書淮的本質。
捏著那張紙片,跟著廣播排隊前進的當下,他還有些不能確定既成事實:就要離開這個生
長二十幾年的地方──沒意外的話至少一年。
在此之前,管書淮對澳洲的印象就是袋鼠、無尾熊、雪梨歌劇院,頂多加上一塊忘記
名字的紅色大石頭。那些地形、天候、風土民情……早就還給地理老師。
除了趁到達年齡限制的門檻前,湊熱鬧參加這幾年跟新流感一樣大流行的打工度假,管書
淮想要的是「打破現狀」。
離開太多回憶的土地,把自己丟到語言環境全然不同的國度,去放空、去學習、去思考。
翻成白話大概叫療傷之旅吧?雖然他知道,點頭放手的那人傷得不比自己輕。
拜本年度開始兼任對外國客戶窗口所賜,英文本來就不差的管書淮慢慢找回語感,加上準
備期間的苦讀,語言已不成問題。
直到離開的那一天,管書淮都沒有通知任何親友。像放下活死人墓的斷龍石再也無法
回頭,盡快辦好一切手續,帶著大部分積蓄踏上前往那片紅土大陸的旅程。
他沒有選擇最多人推薦的新手村伯斯,也沒去背包客稱為「全球最棒城市之一」的
墨爾本,甚至連只要有錢就想賴著不走的雪梨都不在考慮名單中。自我放逐似的,管書淮
選了個鳥不生蛋、烏龜不靠岸的地點:西澳的卡那封。
「青海的草原,一眼望不完」──以為跨越千山萬水也穿越時空的管書淮,盯著眼前
景色,腦中無限循環播放這首民謠。更慘的是,這裡沒有蒼茫只有蒼涼,無趣到幾乎沒有
起伏的地形,除了蒙上一層沙土的灰綠乾草地,只有勉強點綴在地面矮到不能再矮的
樹叢。
「啊哈哈……咳、呸呸呸!」
要不是一開口就吃進風沙,管書淮幾乎要仰天長嘯,壯懷激烈。可惜小老百姓如他從沒什
麼鴻鵠壯志,要說情緒激動強烈……事發至今兩個多月,也該逐漸平息了……吧。
「新開始、新開始!」甩甩頭,用別人都不懂的中文自我催眠,管書淮盯著人力仲介寫的
那張紙條,在天蒼蒼、野茫茫,有風吹但還沒看見牛羊的紅土大陸上,邁步前進。
「哼哼,那個卡什麼封的,本大爺來了!」
***
誰也不欠誰的一人一次。提出分手的管書淮很快打包行李,搬出陸元徹租的住處。離開那
天,陸元徹送他到門口。
「掰掰。」
「保重。」
曾親密到沒有距離的兩人,用發話者是誰都沒差的對話結束近七年的同居生活。
眼看門板闔上,聽著電梯開啟,拖運行李進電梯再緩緩下樓的聲音……陸元徹回神時天色
已暗。他才意識到:關上的門不會再打開了。
揉揉痠澀的眼,陸元徹走到廚房想煮杯咖啡。他打開櫥櫃要拿咖啡豆,卻看到旁邊放著管
書淮最喜歡的可可粉,印著瑞士雪山的紙盒裡還剩一大半。
居然忘了帶走啊,這個笨蛋。陸元徹甚至一瞬閃過打電話叫他回來拿的念頭,然後又自行
否決。
七年的感情都不要了,幾包可可粉又算什麼?
搖搖頭,陸元徹拿下咖啡豆密封罐,把不會有人喝的可可粉丟進垃圾桶,眼神餘光掃到裝
回收垃圾的紙箱裡,躺著一個洋芋片空罐。
「什麼碳烤還是比薩口味都是邪魔歪道!只有原味才是王道啊!」稚氣的娃娃臉帶點不屑
睥睨和「本大爺才是真理」的得意。
那時還是淺咖啡色的頭髮亂翹著,管書淮站在貨架前拿著商品得意洋洋宣告,根本沒注意
到旁邊新品促銷小姐的臉都綠了。
找不到遙控器按暫停,強制播放的回憶排山倒海。
逛賣場前,他們一起去看系籃被外文系體保生慘電,連體育不好的管書淮也被拖下水,說
下次要那些洋鬼子血債血還!逛完賣場,買了整車東西回家煮火鍋,到家才發現沒買雞湯
塊,最後翻出不知道放多久的高湯罐頭……大學時代的細瑣日常過了那麼久,居然一點點
刮帶模糊都沒有。
陸元徹閉了閉眼,把可可粉和洋芋片空罐打包,走到玄關又停住。
平常一半整齊一半亂的鞋櫃,只剩整齊那一半。因為對方不喜歡穿室內拖鞋,他的咖啡色
拖鞋常常擺在角落積灰塵,現在卻不見了。盯著腳上同款的淺灰色拖鞋,陸元徹怎麼看都
覺得礙眼,索性把拖鞋也丟進紙箱,光腳走到陽台抽菸。
推開陽台玻璃門吹到冷風時,他才忽然想到──已經沒有要迴避菸味的對象了。
看著外頭逐漸點亮的萬家燈火,陸元徹很慢很慢地呼出一口煙。
熱騰煙霧妖嬈蛇行向天翻騰,順著煙霧消逝的方向看去,遠方亮起幾顆難得可見的星。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沒有平野沒有月,如果車流可以硬拗成江流,這兩句詩的出現還是很詭異,但不合時宜不
是陸元徹收聲的原因。據說是文壇當紅作家的他還沒到告老退休的年紀,最末那句「飄飄
何所似,天地一沙鷗」才是重點,卻又軟弱得連說出口都尷尬。
擰熄菸頭轉身進屋,陸元徹終於想起本來是要煮咖啡,走到廚房盯著不知打開多久的咖啡
豆密封罐,忍不住罵了一句「Shit!」。
這只是第一天,會慢慢習慣的。喝著耗了整晚煮成的難喝咖啡,才嫌詩人太軟弱的他難得
懦弱地自我安慰。
研究指出,習慣養成需要六十六天。
為了怕在習慣養成前被無所不在的回憶逼瘋,失眠一週後,陸元徹決定違約退租,搬出這
個滿是兩人生活痕跡的地方。
向唯一要交代行蹤的編輯大人用「出門取材」的理由,正大光明告假後,陸元徹悄悄搬回
老屋。那裡有永遠看不完的書和聽不完的音樂、世界末日都可以寧定情緒的山光水色。唯
一需要擔心的只有母親。
聽弟弟說母親最近迷上古玩,三天兩頭就跟一票貴婦去採購珍貴玉石。之前收到小學弟家
中有喪的消息,該有的慰問和禮數也沒少。家裡打來興師問罪的電話還沒響過。母親知道
她的寶貝乾兒子可能不會再出現在陸家了嗎?小學弟會向母親交代去向或鴕鳥的裝死?
想半天只能見機行事的陸元徹搖搖頭,從車上搬下行李。
風華依舊的古老日式建築久未造訪,門邊兩棵梅樹只有零星綠葉。還見不到砌下落梅如雪
亂的美,光看蒼勁枝枒和嫩綠舒展的新葉就讓人心情大好。
陸元徹深深吸了一口氣,讓冰涼的山野氣息浸潤每處神經末梢,洗滌城市生活的烏煙
瘴氣。
看著從兒時到大從沒改變的門牌,陸元徹露出連自己沒察覺的久違笑容。
「我回來了。」
***
低頭看錶,比約定時間晚了點。
管書淮站在那棟黃油漆白圍籬的屋前,卻沒看到代辦形容的那個白髮房東太太。倒是在門
口樹下看到一個紅褐色捲髮的青年也在看錶。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Justin Guan 嗎?」
在管書淮開口前對方先出聲,帶著無法判斷是哪國的腔調,語速快又連音。雖然聽不清不
論中文、英文都不好發音的「管」姓,起碼還聽得出那個「Justin」是自己的英文名字
沒錯。
管書淮略帶遲疑的點頭,然後看見那個本來有點不確定的捲髮青年誇張地拍拍胸口,喘了
好大一口氣。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又沒有你的聯絡方式讓我在這裡邊等邊擔心……」
「停!」管書淮連忙制止對方連珠炮的碎念攻擊,然後想起這裡是澳洲,連忙切換成
英語,「咳,我是說,請你說慢一點。」
「噢,真抱歉。」領了管書淮往屋內走,捲髮青年向他介紹環境。
原來是房東太太臨時去東澳看孫子,拜託在這間分租房屋住最久的他來接待新房客。
「我是朱里安諾,義大利人,但可不是黑手黨喔。哈哈!」捲髮青年說著冷笑話,帶著他
繞過客廳和小廚房,「這間住了個德國女生,叫海蒂;住這間的是伊莉,她是個很酷的英
國妞。她們兩個現在正在努力的採橘子。對了,你找到工作了嗎?」
「有,我在Condos。」
「我的老天,你運氣太好了!那是這裡第一大的葡萄園耶!薪水和待遇都不錯,省一點的
話,存錢很容易的!我之前也在那邊待過。」
「嗯,是啊,我運氣很好。」
「到時候第一次領薪水時,記得請客喔!這是我們這裡的規定。」
「咦?」
「哈哈,開玩笑的!我住這間,需要幫忙可以來敲門。至於這間,就是你的房間啦。Guan
……咳,我要怎麼稱呼你比較好?」
「……叫我Book 吧。」
如果不是為了辦出國文件,他跟自己的英文名字真的很不熟。相較之下,大學時代同學亂
取的暱稱還親切點。
「噢,這個名字真特別!你很喜歡看書?」
「……算是。」想起那個真正嗜書如命的人,臉上的笑容有些勉強。管書淮拉著行李打開
門,站在門邊,「謝謝你的介紹,希望以後能相處愉快。」
熱情的義大利裔青年依舊熱情地笑著,「看來你真的很累,好好休息吧!希望你很快喜歡
這個地方。」
「我會的,謝謝你。」
管書淮緩緩關上門,看著自己未來的新住處。四周漆著和門板一樣的天藍色,看了讓人放
鬆不少。有個採光很好的大窗戶,有書桌、衣櫃,一張單人床,角落還有一組圓形桌椅。
推開窗戶,後院的小花園種滿花草,還有些食用植物。
距離去葡萄園報到還有些時間,管書淮在屋後的儲藏室找到掃帚和拖把可以打掃房間。
吹進窗口的風夾帶進外頭塵沙,也灑下大把明朗陽光。
以第一天來說,應該是個不錯的開始吧?很久沒拖地的管書淮,抓著不太好用的拖把和地
上汙漬搏鬥時這麼想。
***
二月正是葡萄採收的旺季,園裡僱了許多人手,像個小型聯合國。
跟那些採葡萄成精的老手比,管書淮覺得自己的速度根本是中了遲緩法術的地精。幸好挫
折久了也會抓到訣竅。
這間葡萄園採時薪制,一天固定上班八小時,一周工作六天半,雖然很累很忙,但作息很
固定。第一個禮拜過去,管書淮很難想像世上存在對卡那封無法習慣的人種。簡單規律的
生活太容易讓人上癮。
每天起床帶著早餐去上工,然後在累到快脫力時迎接午餐。太陽很大、天氣很熱,躲在葡
萄樹蔭下的午餐時光就格外迷人。看著各色人種嘻嘻哈哈,交換各種異國料理食用是件很
有趣的事。一大群員工裡有本來就認識的,也有採葡萄採出革命情感漸漸熟識的。
出門在外,基本上背包客都是抱持著四海一家來交朋友的心態,除了管書淮。
他常帶著午餐坐在遠處樹下,帶著裝飾性微笑看著邊吃邊打鬧的人群,卻很少走進他們的
圈子。一開始,也會有熱情的背包客拿著午餐跟管書淮分享,尤其園裡有好幾個同樣來自
台灣的旅人,總覺得人不親至少土親。他有時接受,有時婉拒,當然隔天也會回禮。
但從眼神到笑容,明白畫出一條分割世界的界線:和樂融融的大家與孓然一身的他。四處
移動隨遇而安的背包客也不強求,偶爾有好吃好玩的,還是不會忘記這個有點孤僻,但不
算討厭的亞洲人。
在這裡,天黑也代表一天結束,實質意義上的結束。
和其他房客打交道的機會並不多,大家都有自己的目標。好不容易碰到,打過招呼
沒多久,隔壁那兩個女生就存夠錢移動到北方。據說她們想利用簽證到期前的三個月,玩
完澳洲剩下的景點。
整間房子就剩他和義大利的朱里安諾。偶爾碰到一起煮晚餐,看看租回來的電影,然後各
自回房。
管書淮會用那張去世房東先生釘的手工書桌,隨手寫點電影感想或日記,看著窗外滿天真
得像假的星空發呆,然後洗澡睡覺。一天就這麼過去,然後睜開眼又是另一天開始。
這種生活沒什麼不好。存款確實在累積,日子腳踏實地。沒有風浪,無欲無求。
如果不是聖誕節不知不覺間來臨。
***
二月的台灣已是北風呼嘯的季節。
山裡更冷,葉片間偶爾探頭的日光像速食愛情,溫暖甜蜜卻不長久。
仗著老屋裡有暖氣,陸元徹只套了件線衫就趴在榻榻米上拼圖。
那是幅很美的海景:澳洲大堡礁。美在它湛藍見底的海水和海面下瑰麗多彩的生態,更美
在它於可預見的未來即將拜人類所賜永遠消失。
「哈、啾!」
拼了整整兩天,卻在放下最後一片的那一秒,因為一個天殺的噴嚏,前功盡棄。
陸元徹瞪著親手毀滅的湛藍海洋,想乾脆昏死在榻榻米上,卻在閉眼前看到一雙穿著
花襪的腳丫子大剌剌的侵門踏戶。
「……妖孽,你怎麼沒被門口的鍾馗吃了?」
「討厭啦!當然是鍾老爺覬覦奴家美色放行了啊!」不速之客翹著小指,捲著髮尾笑得萬
分欠打。
「是色盲的色吧?提醒我,改明兒個幫他老人家燒副眼鏡。」
「唉唷,食色性也,人鬼皆然嘛!」提起那隻不知道上頭有幾種顏色的花花腳丫,來人曖
昧地用腳趾在陸元徹大腿上畫圈圈。
「不,人妖殊途,滾回你的盤絲洞去吧。」
「你這排骨精還好意思笑我?」作勢踹上陸元徹似乎更單薄的胸膛,蔣冬沁哼了兩聲,自
動從壁櫥裡翻出軟墊坐到和室桌邊倒水喝。
「起碼還能煮排骨湯,死不了。」
冷笑話差點凍結蔣冬沁的氣管,害他被一口正要下嚥的水嗆死。
爬起身,陸元徹睨著那個掐著脖子咳得驚天動地的友人,「死、好。」
演技收放自如,強勢問鼎明年奧斯卡的蔣冬沁不白費力氣,咳了兩聲後盯著滿地拼圖,話
鋒一轉,「欸,排骨精,你真要歸隱山林退出江湖了?」
沒耐性到可以上金氏世界紀錄的人瘋起拼圖?他沒聽說最近有彗星要撞地球啊。還是
失戀的打擊真那麼大?
「……不被我家編輯秒殺的話,我是很想。」
聽說再一週就是截稿日,但他連開新檔案都懶。當然,之前溝通過的大綱和進度也是隨口
唬爛的。交手多年,神通廣大的編輯大人如曹以莓小姐早就習慣自家作者完稿和大綱是兩
個故事的事實。反正不管悲劇、喜劇,能賣錢的就是好劇。
「你真要看破紅塵敲木魚去了?」
明白死黨為何不遠千里而來,陸元徹沒搭腔,翻出蔣冬沁最愛的茶葉,煮茶待客。
「欸,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差一個月七年吧。」如果以小學弟搬來一起住那天開始算。
「那麼,是該癢了。」摸著不存在的鬍鬚,蔣冬沁一臉嚴肅作結。
「要抓癢找你家維維去,快滾。」
「是快滾了啊。」蔣冬沁盯著逐漸沸騰的山泉水,「欸,說真的,過那麼久我還是不相信
你們會分,太神奇了傑克。」
這問題陸元徹在午夜夢迴不只一次想問,但能作答的那個人已經不在身邊。
「總有個說法吧?個性不合還是緣分盡了之類的?」
直到現在,他還是很難接受自己會看走眼──關於那個看似很天真,其實沒那麼天真的小
學弟。
迅速燙過一次茶葉再倒掉重新加水,隨著澄亮水線高高拉起,東方美人的優雅香氣透過陸
元徹儀式般的動作,被召喚現世。
他盯著薄瓷茶杯裡的瀲灩茶湯,表情有些不自在,「或許,就是很想在一起才會
分開吧。」
聞著暖甜茶香,蔣冬沁還來不及沉浸在死黨的體貼裡,就因為這個曖昧答案定格。
「……雖然你講得很模糊,但我想我理解得很清楚。」
因為很想要,所以不敢要。因為很想一直在一起,所以不敢勉強挽留,就怕弄巧成拙。
原來,陸元徹和管書淮、他和他家維維,站在愛情面前一樣懦弱一樣蠢。
喝下已經失去吸引力的茶,蔣冬沁拿了桌上的菸,順手遞給陸元徹一根。
不用講究複雜工序,菸頭一亮、深呼吸,尼古丁和焦油的苦澀就穿過口腔散佈空氣中,消
滅得來不易的茶香。
「但怎麼會現在才分?之前不是都好好的?」如果兩人間有問題,怎麼前幾年一點癥兆都
沒有?
「好好的?或許吧。」
他和小學弟之間真沒什麼大風大浪。一開始是學弟主動接近,相處過後,他覺得學弟挺可
愛的,就順理成章在一起了。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沒有天雷地火的瞬間。看對眼,就牽
起手;不開心了,就把手放開。他以為愛情就該那麼簡單,平平淡淡,直到不能繼續的那
一天。
「平淡也錯了?」陸元徹問。
這已經不是烽火連天,兵燹肆虐的年頭。現代愛情不會有可歌可泣的動盪無奈,小情小愛
雞毛蒜皮的鬥嘴吵架已是驚天動地。除了他們的性別讓這社會上的某些人看不順眼。
「不是說平淡錯了。」蔣冬沁呼出一口煙,「但你們間的平淡是有問題的吧?」
性子南轅北轍的兩人幾乎沒有磨合陣痛,就這樣牽手走過六年多。他也曾疑惑過,
但畢竟是人家的感情事。在蔣冬沁以為這兩人會就這樣幸福快樂直到永遠,劇情卻急轉直
下,教觀眾傻眼。
「……總覺得你們是不溝通的情侶啊。」
願意掏心,卻不習慣把心事攤在對方面前。自以為替對方想、替兩人的未來想,卻不曾開
口說明。
「那天我們有大吵一架。」
「結果還不是分了有屁用!」越想越氣,蔣冬沁連粗口都爆出來了,「溝通要從日常
做起啊。學著去討論、協調,了解對方的想法嘛!一味包容忍耐,總有一天會爆炸
好不好!」
陸元徹擎著菸,看著眼前突然爆氣的戀愛諮詢專家。雖然一字一句都無從否認。
「你看吧!裝成熟、裝瀟灑,結果咧?」
「我沒有裝。」只是不得不。
「那這是什麼?」
蔣冬沁抓起桌上的紅色萬寶路。那原本是他抽的牌子,如果不是陸元徹心情差菸癮變大,
怎麼會換成這個以前死皺眉頭嫌味道太重的品牌?
知道怎麼回答都會被罵,陸元徹面無表情聳肩。
「啊啊──」蔣冬沁氣到咬起指甲,「要不是老子滿十八歲很久了,一定立馬掐死你!」
放死黨去暴走,陸元徹蹲下來繼續研究他的拼圖。
「……欸,陸元徹。」
蔣冬沁恢復冷靜的聲音從上方飄來。
「怎樣?」
「你得先學會愛自己,知道嗎?」
不要連碰上對的人,也委曲求全把自己放在最後。到頭來,那不叫談戀愛,而是在玩戀愛
模擬遊戲。不過是一再複製學來的模式,然後在破關後忽然發現自己活在螢幕外的現實,
一無所有。
***
海平面上一萬多英尺,飛機劃過大堡礁上空。
好吧,航線是不是真有經過世界聞名的潛水勝地,他不確定。但在澳洲待了一年,始終無
緣去拜訪那片湛藍的海底雨林,如此假設多少是種補償。
身旁乘客呼聲震天,美麗的空姐只能對身處一級戰區的他投以抱歉眼神。
伸手再將音量調大一點,MP3的隨機播放剛好跳到那首當年讓他瘋狂的<SweetChild
O'Mine>。
管書淮不彈吉他很久了,但旋律卻熟悉得彷彿昨日青春未曾離去。
Where do we go / Where do we go now
是啊,現在該何去何從呢?
管書淮在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閉上眼睛,再睜眼,是空姐廣播提醒飛機即將降落。
忘記夢見什麼,或許在澳洲的一年也像個長長的夢。現在,已然夢醒。
管書淮揹著背包、拖曳以為被轉丟的行李,回到應該熟悉卻變得陌生的家鄉。
知道台灣此時正是冬天,但身體似乎已習慣南半球的一切,走進航廈大廳時,管書淮冷不
防打了個噴嚏。
「搭乘中華航空CI005 班機,飛往大阪的旅客,聽到廣播後,請至A6 登機門登機。」
連字正腔圓的中文登機廣播都讓管書淮過敏,他揉揉鼻子往門口的排班計程車走去。
上車交代完目的地後,覺得異常疲憊的管書淮又閉上眼睛。
依舊沒有通知任何人來接機,所以不用東張西望找人的管書淮,可能永遠不知道,那時他
錯過什麼。
***
索命連環叩響起,陸元徹直接按掉,再抽出鈔票給為他一路飆車趕到的計程車司機。
「先生!你的行李!」運將搖下車窗,對剛下車的陸元徹大叫。
到後車廂抓了行李道完謝,陸元徹頭也不回衝進大廳。
「搭乘中華航空CI005 班機,飛往大阪的旅客,聽到廣播後,請至A6 登機門登機。」
「陸大爺我就說要去你家睡覺你就不聽你看看飛機都要起飛了要是我的合約也飛了你要怎
麼賠我啊啊啊──」
等在門口大吼出問題發言的曹以莓,一手拎著她家作者,一手扯著行李就往航空公司櫃檯
狂奔。憑著有禮但強勢的態度在最短時間內完成登機手續,順利坐到那班據說快起飛的
班機。
睡過頭瘋狂趕路到機場,然後被自家編輯瘋狂拖著走,直到坐上飛機終於能夠喘口氣的陸
元徹,看著身旁那個翻著機上購物目錄眼冒綠光的女人,忍不住嘆氣,「這位太太,我們
是去京都和出版社簽約,不是去血拚的好嗎?」
***
像是回到學生時代,時間的計算方式再也不是旺季和淡季,而是按照學校行事曆上學、
放假、考試。
研究助理這種像學生又跟學生有點差異的工作,讓管書淮很愉快。雖然有時候還是會碰到
很想把對方拎起來搖,聽聽看腦子有沒有進水的學生。
一代不如一代──不管哪個領域總是如此感嘆。
對商場的現實和競爭厭倦,又沒興趣回頭念博士,管書淮最後回到家鄉台中,幸運找到中
文系的研究助理職缺。更幸運的是他家老闆就是被挖角跳槽的小花老師。
「天涯何處不相逢啊,管同學。」
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母校老師,管書淮在面試時當場愣住,倒是小花老師像聊齋狐仙
般幾乎沒變老的臉,露出意義深遠的微笑。
後來管書淮才聽同事說,本來開缺的老師已經徵到人,是小花老師無意中看到他的履歷才
出面把他留下。
「剛好最近接到國科會的大計劃,需要廉價勞工奴役啊。」翻著系上學生的報告,小花老
師若無其事的說。
孤身在澳洲一整年,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的管書淮突然覺得眼眶發熱。
時光流轉,已是煙花三月。
詩人說春寒料峭,但中台灣的春天已是薰風送暖的時節。這間學校有著名的大草原和建築
風格獨一無二的教堂,雖然常擠滿觀光客,還是管書淮吹風、放空的首選。
碰!
盯著像倒扣書本的建築物神遊太虛,管書淮特地挑了遠離人群的位置,還是被闖進視野,
跌倒在眼前的小女娃打擾。
「妹妹妳還好嗎?」
穿著粉色洋裝,綁著雙馬尾的蘿莉跌坐在地,手中緊緊抓著小風車。「嗚……」
皺眉、癟嘴,小女生精準做出哇哇大哭的預備動作,管書淮連忙蹲下,「乖喔乖喔,哭哭
會醜醜喔。」
「嗚……」
依舊緊咬雙唇,低聲嗚咽,小妞似乎受過跌倒不准哭的專業訓練,只有淚花在那雙美麗的
大眼睛中亂轉。
扶起小女生再幫她拍掉身上的泥沙草屑,管書淮放柔聲音,學著小朋友的語法,
「妳把拔、馬麻呢?」
「拔……」抓著七彩小風車,小女生回頭,指向正好迎面走來的人。
因為逆光瞇著眼,管書淮牽著小女娃,看向那個沒把小孩顧好的失職大人,「先生,像這
麼小的小朋友……」
來人站在眼前一步之遙,剛好讓管書淮的視線能從下到上看個清楚。
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似乎是前年吧?九月楓紅──雖然台灣的九月還見不到楓葉,也常
常有人楓樹、槭樹傻傻分不清楚──腦中亂七八糟轉著無關緊要的訊息,管書淮突然覺得
被戲稱只有黑道和辣妹的家鄉,還真是個比暴力色情還刺激驚險的地方。
先是畢業後就沒見過的小花老師,然後是這個做夢想過,清醒時卻不敢妄想的對象。
管書淮眼前的青年輪廓圓潤了些,氣質也親和不少,不再是當年那個掛著嘲諷微笑,高不
可攀的菁英份子。
「拔……」掙脫管書淮的手,小女生衝向那人。
盯著青年彎腰抱小孩的流暢動作,管書淮不知所措。
帶著管書淮陌生的溫雅微笑和一如記憶中的淡漠嗓音,陸元徹神色如常,「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開口回應,撐出笑容,然後呢?分手後再見的情侶該說什麼?多年情
誼的學長、學弟又該說些什麼?「你女兒……好可愛。」
管書淮千挑萬選說了最不該說的話,言不由衷到連自己都覺得可悲。
「謝謝誇獎。」
陸元徹不冷不熱的回應,比起剛才那句「好久不見」還更生疏。
管書淮看著風度翩翩的青年蹲下,從名牌背袋裡掏出卡通圖案包裝的兒童用溼紙巾。
若不是親眼目睹,把他五馬分屍都不會相信。
「手。」
管書淮眼看那雙曾跟他十指緊扣的手掌,牽起小女孩粉嫩的小手,把上頭髒汙仔細擦拭乾
淨。像對待價值連城的珍貴古玩般戒慎恐懼,又溫柔似水。
不久前那還是他的專利。
陸元徹幫寶貝女兒擦手,還不忘邊教訓,「走都走不穩就亂跑,痛死妳。」
依舊輕柔的口氣卻少了寵溺笑容。小女生對大人的態度變化相當敏感,馬上咬起嘴唇,連
彎月眉都拖成愁苦的八字,泫然欲泣教人不忍再苛責。
「就會裝可憐,跟妳媽一樣。」陸元徹抱怨歸抱怨,順手捏了捏小女生的鼻尖,代表說教
時間結束。
哀兵政策奏效,其實很寵小孩的陸元徹順手把女兒壞掉的風車修好。
眼前正上演一齣和樂融融的父女天倫親情劇,管書淮卻不知道自己這觀眾是何時誤打誤撞
進場的。大概是剛才分心沒聽到火災逃生說明,讓他現在進退不得。
「陸、雙、霏!」
光聽低八度的聲音就知道有多火大的女聲從陸元徹背後傳來。繼承陸家冰雪聰明的優秀血
統,小蘿莉很清楚母親才是家裡的權力頂點,連忙尋求盟軍支援。
「拔……」癟嘴皺眉,這回小臉蛋上的愁苦貨真價實。
陸元徹笑得一臉幸災樂禍,「拔什麼都一樣,完了,妳媽生氣了。」
抱起沒幾兩重的小鬼,陸元徹把懸賞對象出賣給一臉陰沉如暴雨前夕的敵方將領。
「麻……」閃亮淚花在眼眶裡打轉,連哀求尾音都輕輕顫抖。
可惜,在壞小孩眼裡,扮黑臉的媽是這世界上最鐵石心腸的人。
「麻婆豆腐也一樣啦!」接過女兒,燙著一頭紅色波浪捲髮的女子壓低聲音,在親親女兒
耳邊狠狠威脅,「下次再亂跑試試看!」
簡單一個抱小孩交接的動作,透露出這對年輕夫妻絕佳的默契和感情。如果說,眼睜睜看
完剛才的父女情深,是因為陸元徹的慈父形象太突兀一時愣住,繼續站在原地看完鶼鰈情
深的戲碼就真是愣過頭了。
「……學長、嫂子,有空再聯絡,我先走了。」丟下一句告退向兩人點頭示意,管書淮落
荒而逃。
聽到「嫂子」二字,換女子愣住了。
「欸,陸家大哥,你學弟……很不會認人?」
冷冷看了眼前長捲髮、連身洋裝,腳上還蹬了雙楔型涼鞋的女子,跟當年黑髮馬尾、牛仔
褲、球鞋,說「小家碧玉」都違背良心的小男生扮相比較,陸元徹公平公正地發表結論,
「是我也認不出來好嗎?陸家二嫂。」
當年出席母親節飯局的項竹音,表面客套有禮,但從頭到尾都散發著「要不是為了
陸元駒,老娘才不來這種鳥飯局受罪」的訊息,跟現在就算發怒生氣,還是充滿女性
特有的慈愛溫柔根本不能比。
「這麼說太傷我的心了!霏霏,馬麻好難過啊……」項竹音皺眉癟嘴的表情,活脫就是小
女孩的放大版。
「拔,壞!」被訓練得越來越會見風轉舵的小女娃,伸出肥肥短短的食指往罪魁禍首
指去。
淡淡掃向沒義氣的小鬼,陸元徹很認真地跟小孩一番見識,「……在妳爸回國前,妳就別
再來找我討救兵。」
「拔……」
「哼。」
懶得理一搭一唱演大戲的母女倆,陸元徹回到方才乘涼的樹下繼續寫他琢磨很久的殺人事
件。沒打兩行,角落對話框「登登登」的音效響起。點開視窗,陸元徹先下手為強,劈里
啪啦打了一串。
每天都要殺人滅口。台中天氣也太好 說:你什麼時候回來?快把你家婆娘和小鬼領走,
煩死了!
(駒)法語好難學 說:下禮拜吧。怎麼了?打擾到你趕稿?不然我跟竹音說,請她帶霏
霏回娘家住幾天?
每天都要殺人滅口。台中天氣也太好 說:你老婆討厭回娘家就跟我以前討厭回家一樣,
免了。
(駒)法語好難學 說:發生什麼事了?
每天都要殺人滅口。台中天氣也太好 說:說來微妙,我剛碰到前男友。
(駒)法語好難學 說:咦?
每天都要殺人滅口。台中天氣也太好 說:很浪漫吧?所謂命運的安排,就跟你現在待的
地方一樣。
(駒)巴黎一點也不浪漫 說:……
為了弟即時更改的暱稱和無言以對,陸元徹在螢幕前大笑。
每天都要殺人滅口。台中天氣也太好 說:沒事,你忙完快回來吧。掰。
沒等對方回覆,陸元徹就假裝離線關掉視窗,繼續思索這個受害者的完美死法。
抱回玩累睡著的女兒把她安置在樹下的娃娃車裡,項竹音撿回剛剛看到一半的書,看沒兩
頁還是開口,「徹哥,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不可以。」
「你為什麼不跟你前男友解釋,霏霏只是你乾女兒,我八字也沒重到能當你老婆沒被
剋死?」
「陸太太,你聽不懂人話?」就說不可以問了還問?
「如果你是講道理的人種,我當然願意聽啊。」瞥了陸元徹一眼,項竹音眼底明白寫著:
可你又不是。
「請問妳是付我多少薪水,除了幫妳帶小孩還要對妳交代隱私?」
「太陽底下沒新鮮事,哪來的個人隱私啊?」架起太陽眼鏡,陸家太太八卦不改,
「再說,親人的關心無價啊!」
把注意力從螢幕裡血流成河的連環殺人事件移開,陸元徹瞪向經過這幾年相處已經摸透彼
此性格的弟媳,「盯緊妳家寶貝,下次再看書看到連孩子都忘了顧,別怪我弟休了妳。」
理虧在先,貓尾巴被踩得正著的項竹音擠出幼稚的鬼臉,哼了兩聲。
「明明愛人家愛得要死,拒絕一拖拉庫的愛慕者還守身如玉咧!好不容易打聽到消息見了
面,卻連把誤會解釋清楚都不肯,不知道在傲嬌什麼,以為這樣很萌嗎?可憐的管同學,
我只能幫你寫一個『慘』字,誰教某人跟甲骨文一樣扭曲呢……」
把那本《甲骨文祭祀卜辭語言研究》蓋上臉,項竹音裝模作樣,陸元徹充耳不聞。
美好的春日傍晚,暖黃陽光從葉間篩落。草原上只有人們的嬉笑和樹下因為若有所思而斷
斷續續的鍵盤聲。
***
「哎呀,也就是說心有靈犀?」
已經當媽的少婦歪著頭,左手推娃娃車,右手抵著根本沒有的酒渦一臉天真無邪,陸元徹
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離開學校前,陸元徹想起學校自製的鮮奶冰淇淋挺有名,沿著指標找到地處偏遠的
販賣部,卻巧遇剛才見過面的前男友。
營業時間結束,店面拉下鐵門,附近沒有其他遊客,除了在發呆的管書淮。
坐在門口的木頭長椅上,管書淮咬著木片湯匙直視前方,手上拿著的冰淇淋不知道融化
沒有。
看著那張若有所思的側臉,陸元徹一時不知該走還是留。
「陸同學,今晚不用回來過夜了,我不會跟舍監告狀的。」項竹音替他做出決定,帥氣地
擺擺手,推著娃娃車往反方向離開。
交代弟媳平安到民宿後要打電話,陸元徹遲疑著向前幾步,站在燈光照不到的暗處。
回神的管書淮吐掉咬到變形的木片湯匙從懷裡掏菸抽,突然感受到異樣視線,叼著菸
轉頭,呆住。
黑色香菸畢竟少見,抽了好幾年的陸元徹一眼就認出那是自己抽慣的黑惡魔。
「……管同學你學壞了。」在越漲越貴的菸從張大的唇間落下前,陸元徹把菸劫走。
優美修長的手指挾著黑色香菸在燈下翻轉,就像模特兒展示新品。可惜不敬業的模特兒最
後把菸對折,丟進一旁垃圾桶。
「學長……」眼神追逐那根不幸陣亡的菸,管書淮慢了好幾拍才發現自己有興師問罪的權
利,「……那是我的菸耶。」
神色自若的陸元徹在管書淮身邊坐下,中間隔著吃剩的冰淇淋紙盒,不遠不近。
「所以?」
管書淮無言。
這麼理所當然的對話模式是分手情侶該出現的樣子嗎?如果是,那下午尷尬得要命的場面
又從何而來?毅然放棄為了一根菸爭執,管書淮打開菸盒敲出下一根菸。
看著小學弟叼菸、點火的動作,陸元徹沒說話。重重呼出一口煙,是不耐窘迫的管書淮先
沉不住氣。
「學長……」管書淮幾乎嘆息,「你想說什麼?」
「是啊,我想說什麼?」學著方才的管書淮把眼神落在前方樹叢放空,「想說……為什麼
當初會分手?」微揚語調用的是問句。
「……因為沒辦法在一起了吧。」
「兩個人一起努力也沒法克服?」如此天真浪漫的說法,陸元徹自己講出口都差點起雞皮
疙瘩。
又吸了口煙,看它在夜燈下變換逸散,管書淮的語調微啞,「因為當初有問題的
是我啊。」
是他無法克服父親反對的罪惡感,是他無法認同自己的性向,走出黑漆漆的櫃子。
「那現在呢?」
「現在啊……」
管書淮盯著指間的菸,看著橘亮火光一點一點地燒,想起很多事。
到澳洲一年他增廣見聞不少。
雖然活得很自閉,還是見識過許多風光、認識很多人。
原來世界上還有這種生活方式啊。這種恍然大悟的體會不只一次出現。當初太過絕對的種
種堅持就像那片大地上的紅褐沙土漸漸鬆軟動搖,但讓他下定決心的是一場意外之旅。
那日天氣很好,朱里安諾和他都休假不用上工。這個說風就是雨的義大利室友不知道從哪
裡弄來一輛車,說要開車帶他去看女朋友們。
那是個叫做「一哩碼頭」的地方。長長海堤像從岸邊無限延伸進海裡,腳步落在木板上也
同時落在海面,好像一直走就能走到大海盡頭。岸邊種著成排棕櫚樹,海風一吹就有樹影
婆娑伴著潮汐。真的很美。
除了三三兩兩釣客,附近連一個年輕小姐都沒看到,哪來室友口中的女朋友「們」?
朱里安諾神祕兮兮地拉著他在海邊走了半天,挑處隱密角落坐下後就再也不開口了。
認識朱里安諾那麼久,難得看到這個熱情吵鬧的義大利人如此安靜專注的樣子。管書淮學
室友緊盯海面,終於在兩眼發直快睡著時,看到遠方水面上冒出一塊不明物體。他轉過頭
正要發問,卻看到室友比手勢示意他安靜,然後用氣音輕輕說了一個字: Dugong。
一時沒反應過來,管書淮直到看見浮出水面呼吸的動物才明白。
那是有「美人魚」之稱的儒艮,以前只在動物星球頻道看過。總共五隻儒艮,陸續冒出海
面換氣然後又潛回水裡。過程前後不到三分鐘,新奇經驗卻讓他終生難忘。
「她們很美吧。」
帶著不驚擾美人的紳士風度,朱里安諾在儒艮離開後,得意洋洋對管書淮炫耀他口中的女
朋友們。
「你的眼光真好。」管書淮衷心稱讚。
雖然真相一點都不八卦,卻比真的見到天使臉蛋魔鬼身材的正妹還讓人開心。心滿意足的
兩人回程跟著車上的收音機哼著歌,直到歌聲被失控的車速打斷。
要踩煞車減速過彎的朱里安諾突然發現煞車怎麼踩都沒用,連手煞車都拉起來也無法明顯
減速!刺耳煞車聲不斷傳來,高速行駛下還聞得到煞車皮的焦味。兩人眼看車子瘋狂往前
衝,完全沒辦法停下,管書淮靈機一動伸手拔掉車鑰匙讓車子熄火,朱里安諾正要說話,
卻看到少有來車的馬路上出現一台紅色轎車,正朝著他們衝來!
發現他們已經衝到對向車道,車速卻還沒減下來,朱里安諾緊急把方向盤打橫,驚險避過
那輛紅色轎車,卻直接衝出馬路撞進路旁矮樹叢,滑行至少兩百公尺才終於停下來……
擋風玻璃碎了大半,朱里安諾的頭和手傷得很重,右腳骨折休養了一個月;副駕駛座的管
書淮奇蹟似的只有手腳撕裂傷,乍看血流得很慘烈,但都是些沒傷到筋骨的皮肉傷。
劫後餘生的兩人一左一右躺在病房裡,朱里安諾突然問了個問題,「Book,在以為自己會
死的那一瞬間,你在想什麼?」
管書淮盯著沒被紗布包裹的掌心,上頭有用力拔出車鑰匙留下的擦傷。「忘了耶,一片空
白吧。你在想什麼?」
「我喔……我在想昨天的垃圾忘記倒了。如果臭掉,不知道鄰居會不會抗議?」
「噗、哈哈哈、噢──!」樂極生悲的結果就是扯到傷口笑不出來。
「哈哈……」朱里安諾也乾笑兩聲,然後用完全不同的語氣補充,「……我還想到,我還
沒對我爸媽說,我愛他們。」
管書淮轉過頭,看著朱里安諾的臉,「恭喜你,還有機會。」
「是啊,謝謝上帝,我還有機會,我們都還有機會。」
管書淮勾起微笑,閉起眼睛。
他沒有對一起經歷生死關頭的室友說實話。其實他想到一個人,那張一年來完全沒見到面
卻不曾模糊的臉,在生死瞬間浮上腦海。只是他一直無法決定到底要對那個人說
「對不起」,還是「我愛你」。
***
「學長,問一個問題。」
「嗯?」
管書淮盯著指間那半截菸,想了想還是把它擰熄,然後做了一個很深很深的深呼吸,「話
說,我有個朋友……」
「咳、咳咳──」陸元徹一口氣沒順過來,狼狽地咳了幾下,「繼續。」
「……那個朋友他和舊愛分手後,輾轉換過好幾個情人。」管書淮用眼角餘光偷瞄
陸元徹,確定對方沒有明顯異樣後接著講,「但他有一天突然發現,自己做了一件很蠢的
事。」
「什麼事?」
「他繞地球一大圈,只為了追逐原地就有的東西。」
「……能有自覺是好事,然後?」
「然後他發現……再回首已百年身。」
舊愛不但比他早一步娶妻,達成社會對正常人的期望,甚至連孩子都會跑會跳會叫爸,讓
他要自我安慰那是別人家的小孩都沒辦法。
「這種時候,只好請小叮噹出馬了。」
「現在都叫『哆啦A夢』。不對,學長我現在很認真。」
陸元徹不疾不徐,「我也很認真啊。逝者已矣,還能怎麼辦?」
無意識把手上那半截菸扭了又扭,管書淮的聲音很低,「所以太晚了……對不對?」
看見小學弟顯而易見的落寞,陸元徹伸出去安撫的手到半路又很不自然拐回,撥撥不知不
覺變長的瀏海,「……天曉得。」
「那……如果是你呢?」
陸元徹仔細打量眼前的青年。
要說管書淮長大了,下午再見時,眉間那份陰鬱是讓娃娃臉成熟了些,但他很清楚是
假象;要說他沒長大,抽菸的滄桑、問話的迂迴都是歲月摧殘的證據。
「長大難道是人必經的潰爛」──陸元徹突然想起以前聽過的歌詞。
或許真正沒長大的是他,想到學弟一點一滴死去的天真還是會心疼。
「如果是我……會殺了他老婆,宰了他女兒,把人搶回來吧。」陸元徹聳肩,若無其事做
出要呼叫保安的犯罪宣言。
「學長,這樣會被抓去關。」
「我對我國的司法制度相當有信心。」真正犯行重大的永遠逍遙法外,不必擔心。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反社會傾向已經末期。」
「有沒有慶幸當初沒慘死在我手下?」隨口調笑卻提起雙方都避諱的過去,陸元徹的笑容
僵了僵。
方才一來一往的歡樂氣氛蕩然無存。
「……就停在當初,也沒什麼不好。」反正,他夢寐以求的一切自始至終都沒改變。
聽到小學弟的自虐發言,換陸元徹有些受不了。他向管書淮伸出手,「菸。」
管書淮乖乖從掏出菸盒交給陸元徹。
把菸往剛剛那個垃圾桶再扔,聽到紙盒砸到鐵桶底的回音,陸元徹滿意了,「別再抽了,
越抽越笨。」
「學長……」
「我會待到月底,手機號碼沒變,有空出來吃飯吧。我再介紹身旁那女人給你認識。」
沒等學弟回答,陸元徹掉頭就走。
「學長!」
「嗯?」
陸元徹沒有回頭。不再因為管書淮的叫喚回頭,用那雙時常帶著輕睨,唯有對他溫柔的眼
凝視他──不再為了他回頭。
「這段時間……你過得好嗎?」
「除了戒菸變得有點圓,沒什麼不好的。」
「沒關係,你現在這樣比較好看。」
從輪廓到眼神都柔和不少,對待女兒的慈愛連他都感動。如果還在一起,這也是他永遠不
能給學長的吧?一個結合兩人血脈的愛情結晶。
「……是嗎?」陸元徹的反問很輕,漫不經心,「那麼你自己呢?你喜歡自己現在的
樣子嗎?」
***
忘記是英格蘭貴族風,還是凡爾賽浪漫風,層層疊疊的蕾絲床幔炫花他的眼。
像無知觀光客在暗夜叢林漫步,然後被一隻飢渴太久的野獸迎面撲上。撕扯、啃咬。四肢
並用的激切,恨不得真生出利牙茹毛飲血般瘋狂。
半裸仰躺在刺繡大床上,陸元徹的回憶還停在方才路燈下那句模模糊糊的挽留。路燈下,
月夜裡,管書淮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低著頭紅透耳根,用好輕好輕的力道開口說:
「別走。」
他好像看到很久之前那個像扭著手帕,向他告白的人,一瞬間失去所有拒絕的力氣。
「唔……」
太過周到的伺候,成功逮回陸元徹不安於室的神魂。見血的溼吻、帶疼的愛撫,然後是溫
熱溼潤的口腔包覆。鞭子與糖的完美交替太受用。
管書淮比體溫還熾熱的舌尖,來回舔弄陸元徹已經興奮的慾望。順著賁張經脈,挑動持續
沸騰的快感。舌上味蕾確實能嚐出滋味,那卻不屬於任何已知的味道──濃郁而腥羶,
是慾望。
太卑微的討好讓陸元徹僅剩的清醒有零點幾毫克的不樂意,伸手拍上那頭又染成淺褐的短
髮,「別──」
淺色瀏海隨著吞吐輕晃,管書淮由下往上的眼神,除了挑逗不知道該用什麼字眼命名。
「嗯、唔……」
努力克制自己的衝動,陸元徹卻覺得士別三日豈止刮目相看?想起小學弟之前那句「輾轉
換過好幾個情人」眼神一闇,手下力道一重,狠狠將慾望推進對方柔嫩的喉嚨深處。
「嗚!」熱燙柱體的頂端緊緊抵住敏感的喉頭軟肉,欲嘔的生理反應逼出管書淮的淚。
在他後悔前,管書淮笑了。於是陸元徹知道來不及了。
砸得眼花撩亂的快感隨著小學弟無法順利吞嚥的嗆咳聲傳來。幾下喘息,陸元徹推開身前
弓著背嗆咳不停的管書淮,扯下還沒被對方脫下的襯衫,抓著管書淮的手綁在床頭,慢條
斯理把他剝光。
當年介於少年和青年間的胴體已經變成成熟男子,膚色更黑了些,最明顯的卻是手腳上的
大面積擦傷。有些已經痊癒,新生皮膚白得突兀,有些還是細細密密的血痂,潑漆似的暗
紅張牙舞爪。
「……怎麼了?」
「小車禍,沒事。」
陸元徹寧可管書淮藉此撒嬌裝可憐博取同情,也不想聽到如此雲淡風輕的敷衍。藏在衣服
遮掩下的,除了不為人知的傷痕還有什麼?
他吻上管書淮的傷,舌尖滑過敏感的新生皮膚,反覆舔舐粗糙結痂和青紫瘀傷。淡粉色的
舌細細造訪每一處,手肘、手臂、大腿、膝蓋、小腿……溼潤舔吻在燈光下迤邐成發亮軌
跡,避開所有敏感處,將放眼所見的傷痕一一治癒。
赤裸的青年在細密親吻下顫抖,用溫順若水的眼神望著迷戀對象,輕輕喘息。
心悅誠服任憑他為所欲為。像是比崇拜、迷戀更深層的絕望──只求夜明之前春宵共度,
破曉之後天涯各處。
「管書淮,你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怎麼會出車禍受傷?怎麼會有那種絕望的眼神?他這次放手又錯過什麼?
「……抱我……」
支離破碎的字句近乎哀求,陸元徹無法拒絕。
臨時找不到潤滑劑,陸元徹拆開抽屜裡的保險套,套進手指,想借用上頭的潤滑劑。
「不要……」管書淮搖頭,「手就好了……快點……」
將兩根手指放進那張催促的嘴裡讓他舔溼,陸元徹伸指按進隱密柔軟的穴口。以往做慣的
熟練動作,現在推進每一吋都得小心翼翼,擴張的指該前進到哪個程度?交纏唇舌能深入
到哪個階段?原來離開又重逢是如此遙遠的距離,不管之前再怎麼親密都一樣。
被縛雙腕開始掙扎,展現主人的迫切。安撫吻觸依舊沒停,陸元徹抽出溼潤手指,換上更
熾熱的器官。在開著冷氣空調的汽車旅館大床上,兩人肢體交纏汗水淋漓卻總覺得有哪處
隱隱發涼。於是抽動的幅度更大、進出的力道更狠,啟唇張口的呻吟也更加肆無忌憚。
充當手銬的襯衫在激烈動作間鬆脫,轉換姿勢,再度交合。體液濺溼彼此的身體,染上雪
白床單隱約帶血。除了不具指涉意義的放浪呻吟,誰都沒有再開口說話,直到天明。
熟悉菸味讓陸元徹皺眉醒來。
徹底蹂躪的床被上,沒看到另一名共犯。搜索範圍再擴大些,目標正駝著背靠在開了
一半的窗戶邊抽菸。
「……管同學。」低啞嗓音一出口,連陸元徹自己都嚇到。太久沒有如此放縱。
「……嗯?」像偷抽菸被教官逮到的國中生,管書淮連忙把菸按熄在掌心上,回頭望去。
陸元徹沒看到他的動作,「菸……抽起來是什麼味道?」
管書淮若無其事地拍拍手,盯著裸身斜倚床頭的陸元徹,一步步走回床邊,側臉吻上。
徹夜荒唐後,乾裂唇片吻起來不甚愉快。口腔內的尼古丁還沒被萃取進血液,交換唾液的
滋味有些苦澀。但分不出是心理作用還是味覺殘留。
「……書淮,你變了。」
不過是個簡單親吻,一絲挑釁、三分誘惑、五成依戀……剩下的,他已經看不透。
「討厭嗎?」管書淮貌似自然地歪了歪頭。
伸手勾過小學弟的下巴,陸元徹回以更深沉的吮吻,「只是有些可惜……」
幾近嘆息的遺憾隨著口舌交纏不知被嚥進誰的嘴裡。
唇齒相依,模糊間還有「菸不是被我丟了?」「快抽完了所以有先買。」的瑣碎對話。
互相掠奪,逐漸失控,直到擁抱的兩人再滾上亂得一塌糊塗的床鋪,氣喘吁吁地對看。
隨著胸腔劇烈起伏搖晃的視線,落在管書淮胸前的那件飾品。陸元徹從昨晚看到就
很想問的句子,終於出口,「……為什麼還戴著?」
為什麼還戴著那年七夕交換的禮物?七年感情都敵不過無形罪惡感,為什麼還要留著這條
有形的證明,時時刻刻看著、觸碰著?
低頭看向那條陪他遠渡重洋再回來,度過一年異鄉時光的鍊子,管書淮再看向陸元徹光裸
得一點項鍊痕跡都沒有的頸項,「……不知道,懶得拿下吧。」
勾起眼前的心型鑰匙,陸元徹想起自己那條搬離同居租屋後,就打包塵封的同款項鍊。怎
麼看起來是他比較絕情?
不想讓陸元徹太為難,管書淮伸手拉回那把鑰匙項鍊。
以往無話不說,現今無話可說。
「早上了,你……」
「天亮就翻臉不認人了?」
顯然陸元徹沒那麼簡單放過他──管書淮不知道該開心還是該擔心。
「還有人在等你回家不是?」
「既然知道有人在等我,你還開口留我?」
「……對不起。」
扯過小學弟脖子上的項鍊,逼近那張故作天真的娃娃臉,陸元徹笑得殺氣奔騰、
萬分迷人,「管書淮,我好想就這樣掐死你。」
「……學長你滿十八有點久了,可能不太適合。」
陸元徹加重力道把人扯進懷裡,張口在管書淮肩頸之交最柔軟的那塊皮膚,狠狠咬下。
「唔!」
因為對象是管書淮,陸元徹所有凶狠就像每年例行的國防演習──做做樣子罷了。
「管同學,這叫出軌你知道嗎?」埋在肩頭的語句有些模糊,聽起來有些脆弱。
「我知道。」
「然後呢?你還想繼續跟我見面、繼續跟我做這些不該做的事?」
「我……」
「那我老婆怎麼辦?我女兒怎麼辦?」
親口聽到陸元徹說出那兩個字眼,管書淮心裡一疼,隨口應著,「我還沒想到要怎麼毀屍
滅跡,你先不用擔心。」
「你就寧可這麼偷偷摸摸見不得光,也不願意說清楚?」一把推開管書淮,陸元徹
火大了。
「因為我不想傷害你的家人,也不想失去你啊!」吼完,管書淮自己也愣住了。居然出現
這種任性到愚蠢的想法?
「……我不知道你是那麼自私的人。」
「對不起讓你失望了,我就是那麼自私、那麼愚蠢、那麼討人厭!要不然當初怎麼會吵著
要分手,讓你那麼傷心!」
「……你呢?你傷心嗎?」
「我傷心是自己活該。」管書淮撇過頭,想起在異國流浪那一年的種種,忍住洶湧淚意。
那年聖誕大家慶祝狂歡,他卻躲回房裡睡覺,不斷夢到和學長一起過聖誕的往事
邊哭邊睡,最後爬下床去要了菸抽……那一夜,他才真正學會抽菸,懂得活著的苦澀。
他沒想到能那麼快再見著學長,也還沒想清楚往後該怎麼辦。但情緒卻早一步做出反應,
悔恨、嫉妒、逃避、不擇手段的佔據──哪怕只有身體也好。很恐怖的想法卻無法反駁。
因為他還愛著這個人。
「那我也問一個問題。」陸元徹試圖讓語氣輕鬆些,「雖然不認識小叮噹還是哆啦A夢,
隨便。如果不考慮所有外在因素……你還想跟陸元徹在一起嗎?」
管書淮睜大眼,臉上帶了三分不可置信,「我想,我一直很想。」
「那你的罪惡感呢?」
沒吐槽翻舊帳質問的陸元徹,管書淮認真作答,「那也是我的心魔,我得自己克服。」
一趟死亡飛車之旅,讓管書淮親身體悟到以前修思想史時,老師愛掛在嘴上嚷嚷的
「頓悟」。但靈光乍現的頓悟是一時,改變心態看世界的過程才是更重要的部分。他要學
著接受自己的性向,承受外界的眼光。面對老爸去世的事實,然後找到讓在天上的老爸能
放心,甚至感到驕傲的生存方式。而不是傻傻依著臭老爸當初的要求,毀了自己
和身邊的人。
但他想,如此理想的目標需要時間努力,所以他還不敢回頭,就怕不小心再失去。已經鬧
過兩次分手,他不知道碎了又補的心還能不能承受第三次打擊?
聽到小學弟已經找到方向的回答,陸元徹笑了,「可惜,這答案只對了一半。」
「咦?」
「要推王,還是要組隊揪團吧?」冰雪聰明的陸家學長就算不打電動,隨口講起術語也有
幾分樣子,「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打BOSS?」
按照言情小說翻譯法,學長的意思應該就是「我倆休戚與共,禍福同當,自此生死相隨,
天涯海角」吧?
「噗、哈哈哈……」
因為陸元徹一句拐彎抹角的保證,前方的刀山火海大魔王都變成小菜一碟端了就走。
聽到有個人說要和自己一同面對未來,原來那麼幸福。管書淮才發現,之前提分手以為問
題該自己解決,卻忘了也要給戀人一個機會,一起承擔。
畢竟談戀愛是兩個人的事。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在一起』嗎?」笑完了,一直被壓抑的淚意翻湧而上。
「跟我在一起那麼委屈?」陸元徹伸手把又笑又哭的笨學弟攬進懷裡。
「不敢,這是小的千千萬萬世才修來的福氣。」
「不只在佛前跪五百年?」
「其實我覺得好樂迪也不錯、唔!學長你咬我!」
「這也是你的福氣。」
「是是是……」
赤身裸體的肢體碰觸很容易出事,管書淮沒打算清心寡慾持戒修行,卻努力拉開兩人
距離,很認真望進陸元徹的眼。
「怎麼了?」
「學長,你剛剛咬我。」
「然後?」
「現在,可以吻我嗎?」出口的要求很大膽,但語調卻不中用的狂抖。
陸元徹伸手把管書淮那雙哭紅的眼蓋上,慎重其事的回答,「准奏。」
輕柔舔吻輾轉加深。管書淮口中殘餘的淡淡菸味,此刻嚐來已經不帶苦澀,透出幾分
香草的甜膩,一如菸盒上標示的香草口味。沒人有空理會那是化學調味或心理作用。
隨著體位變換,身下毫無空隙的佔有讓管書淮頸上的項鍊輕輕搖晃,一次又一次
落在心口。
高潮襲來時,管書淮奇異地閃過一個念頭──幸好一直帶著這把鑰匙,讓他終於找到
回家的路。
***
說會在台中待到月底的陸元徹,臨時有事北上,這一次他沒有拋下管書淮。
學長大人一聲令下,管姓小廝包袱款一款就踩著月光摸黑出發。關於此次連夜跑路的
目標,管書淮只問過一次,沒得到正面回覆後就識相閉嘴,但仍不免腹誹,尤其在上車看
到兩盞家用型和迷你型電燈泡時。
車裡氣氛很微妙。
在好孩子早該睡死的深夜時刻,意外有精神的陸家小妞抓著那支五顏六色的風車,貼在車
窗上把粉嫩小臉擠得變形,只為了貪看窗外像暗夜流光的夜色。
陸太太項竹音抱著小孩,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司機陸元徹聊天。內容不外是「怎麼辦家裡好
亂我都沒有打掃」、「上次去看到的那件童裝不知道還在不在」、「霏霏好像很喜歡
這裡的天氣都不過敏了」……諸如此類的夫妻相聲。
坐在副駕駛座的管書淮上車後,除了打招呼沒有吭過一聲,就像後座那個第一次出門
夜遊的小小孩,緊盯不斷飛逝變換的國道夜景。
那時為愛勇敢挑戰全世界的衝動,像深夜霧氣凝結在車窗玻璃上──手指輕輕一碰
就走樣。那些道德良知、罪惡感,像趕時間去上班時的紅燈,接二連三冒出來擋路。對方
有個乍看不錯的妻子、天真可愛的女兒,堪稱完美家庭。就算跟自己藕斷絲連再發生肉體
關係又怎樣?或許在還沒撕破臉前,都來得及。
管書淮在車窗畫上小小的房子,兩大一小的人型,厭惡起又開始單方面決定一切,朝著負
面思考一路狂奔的自己。
「管同學,你三歲嗎?」
陸元徹分神瞄了在車窗上作畫的乘客一眼,問話讓車裡安靜了一會兒,原本調低音量的電
台音樂聲清晰不少。
如果愛情是你的游牧/擁有過/是不是該滿足
之前跑去南方小島舉辦盛大婚禮的女歌手剛好唱到這裡。
「……啊?」管書淮轉過頭來,順手五指一劃湮滅證據。
「再亂畫玻璃就給我下車。」不知為何很煩躁的陸元徹沒好氣。
「徹哥你好凶,霏霏會被你嚇哭喔。」半真半假的埋怨從後座傳來,為挨罵的管小朋友
緩頰。
「最好睡到快流口水的她會被嚇哭。」透過後照鏡瞪了項竹音一眼,陸元徹切換車道。
愛上了你之後/我從來不哭/誰是誰的幸福/我從來不在乎
入耳樂聲一字一刺,陸元徹乾脆把廣播關掉,「睡吧,到了再叫你們。」
想不透陸元徹怎麼突然發火,沒什麼睡意的管書淮轉身對窗外放空,迷迷糊糊睡著
再醒來,發現天色已經轉亮,車子停在目的地。
迷濛初醒的管書淮,正好對上一雙徹夜未眠的眼。「學長早安。」
面對車窗入睡的姿勢,不知不覺變成朝著陸元徹的樣子,讓他一醒來就看見那張熟悉
臉孔,就像過去好多年的每個早晨。
陸元徹指指後座睡成一團的母女,再比比車外。管書淮心領神會,輕手輕腳打開車門
跟下車。
北部的三月清晨還是冷,市郊空曠的停車場溫度更低,管書淮一關上車門就打了個噴嚏。
彎下的腰還沒拉直,帶著體溫的外套就披在身上。
「學長……」
眼前這個總是體質虛冷畏寒的人,不過分開年餘就被老婆養得如此身強體壯了?心酸歸心
酸,能被這樣對待還是很幸福。管書淮覺得自己的心智年齡又退回初交往時的那個青春少
女,或許經過歲月磨難還更加幼稚。
「知道這是哪裡嗎?」
「桃園機場啊。」
陸元徹低頭看錶,「沒耽誤的話,我弟的班機半個小時後會到。」
「喔……」原來是千里迢迢來接元駒弟弟啊。
「車裡睡到嘴巴開開的女子與小人,是他家的。」
「喔……」大家都是一家人嘛。管書淮繼續「喔」,然後用差點沒扭到脖子的速度猛然抬
頭瞪向陸元徹。
「嗯哼。」
對方太過輕描淡寫的態度讓這一秒才驚覺受騙的管姓青年相當不平衡。
他直視陸元徹的雙眼,發現其中沒有一絲戲謔。深呼吸讓亂成一團的思緒稍微沉澱後,管
書淮以他自己都意外的冷靜狀態開口,「所以,你現在不管身分證還是實際上都是
單身?」
「對,我沒有娶妻、更沒生子。還是一個人。」
「……為什麼要挑這時告訴我?晚點等我自己發現會更有趣不是嗎?」
陸元徹站在薄霧清晨裡,直到這一刻終於覺得有點寒。
「我只是找不到機會。再說……」陸元徹的聲音有些低,「弄丟的東西再找回來,總會想
確認是不是完好如初。」想確認對方的心意是否如初熱烈,甚至更勝以往的激切,才能平
撫一度失去造成的傷痛。
聽到句子的是耳朵,看到表情的是眼睛,發悶疼痛的卻是心。直到這一秒,管書淮才清楚
體認到當初堅持提出分手,對眼前看似堅強的人造成怎樣的傷害──那個永遠高高在上,
恃才傲物的學長大人,其實沒有他想像的堅強。
不知該對陸元徹的試探生氣還是對他被傷害心疼,面對這個愛了不只七年的人,管書淮想
了很久。
「陸元徹先生,我欠你一句『對不起』。」管書淮朝著他向前一步。
對不起當初任性分手傷了你。
「還有一句『謝謝』。」再往前一步。
謝謝你願意等我、再接受我。
「就這樣?」陸元徹挑眉,不是很滿意。
「就這樣吧。」管書淮往前第三步,剛剛好停在陸元徹眼前,「若公子尚有不滿,且允小
的……」管書淮側首笑了,「以身相許。」
貼合的唇輕輕印上,分開。
沒有指天劃地的山盟海誓,但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沒說出口的心意都被見證。
深情對望讓氣氛越來越旖旎,管書淮帶著半開玩笑的語氣轉換氛圍,「學長你知不知道我
剛才心情超複雜的?」
「嗯?」
「就像寒窗苦讀十年的窮書生在進京赴考前一刻,突然被通知科舉取消……之類的。」
「那麼,你苦讀十年的聖賢書會因此全都忘光嗎?」
「是不至於啦……」知道陸元徹想說什麼,管書淮嘟噥,「但情感上還是會覺得很
圈叉。」
「免試升學不好嗎?」陸元徹挑眉,表情明顯帶笑。
「……看在是第一志願的分上,勉強湊合囉。」
不用背負拆散別人家庭的罪惡感,還可以得到最想要的人。他這個塞翁不但把自家汗血寶
馬找了回來,還帶回寶馬的祖宗八代一家子,再不知感恩會被天打雷劈吧?
陸元徹捏捏小學弟太囂張的臉,忍不住數落,「稍微想一下,就知道我不可能有那麼大的
小孩吧?」自己傻呼呼還怪我?
「……人家叫你『拔』,我說她是你女兒你也沒否認,我嚇都嚇傻了,怎麼想啊?」
說來說去還是愛欺負人的學長你不好啊!
「怪我囉?」
「小的不敢。」裝模作樣回完嘴,管書淮頓了頓,「……嗯,真的不怪你。」
看著小學弟恬靜微笑,只有微彎眉眼還透著幾分當年的神采。
陸元徹有點傷感、有點自責。時間終究變成曾分離的證據,但那已無損他對這個人的
感情。是學長學弟,是戀人、家人或朋友都好,只要能在一起,直到不想再在一起的
那天。
管書淮,你從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愛你。
***
每年特定時間在各大指標城市飛來飛去,已經是陸元駒這些年的固定行程。
有時是自己的發表會、有時是去觀摩,更多時候是去敘舊探班。老師、學長姐、同學、
學弟妹……在畢業多年後還願意在這個「One day you are in,next day
you are out」的圈子沉浮掙扎太不容易。
掛著大墨鏡掩飾長途飛行的疲憊,陸元駒風塵僕僕踏上家鄉土地。
「Boujour。」拿下遮蓋半張臉的大墨鏡,陸元駒縱使神情難掩睏倦,溫柔笑意還是讓人
心頭一暖。
「爹地!」
被母親抱在懷裡的小女孩努力掙扎,揮動胖嘟嘟的小手小腳要投向父親大人的懷抱。
項竹音一臉嫌惡地把「爹地!爹地!」叫不停的燙手山芋丟還給山芋的爸。
接過小孩,再給妻子一個擁抱,陸元駒和兄長打過招呼,轉向意外在場的青年,「書淮,
好久不見。」
相較很久前只見過兩次的項竹音,管書淮和偶爾會來探望兄長的陸元駒見過好幾次面,雙
方關係還不錯。
見陸家弟弟沒問起自己和學長的感情問題,管書淮會心微笑,「是啊,好久不見。法國好
玩嗎?」
「沒想像中好玩,巴黎一點也不浪漫。」後半句是對著他家兄長說的。
乾坤大挪移練到第七層的陸元徹,若無其事化解弟弟的試探,「要聊回家聊,走了。」
陸元徹轉身要走。
「哥,謝謝你幫我照顧竹音她們母女。」
兄長口中那個巧遇的前男友,應該已經變回現任男友,看來這段時間發生很多有趣的
事啊。
陸元駒掛著意味不明的微笑,被陸元徹回瞪一眼,「等著回去收請款單吧!」
看著又開始明槍暗箭的兄弟倆,管書淮和項竹音相視一笑,連忙追了上去。
一行人從機場回家時剛好趕上早餐時間。
似乎在接手某個癌末病人後,以往長年以醫院為家的陸永寧就開始將權力下放,呈現半退
休狀態。總愛往外跑的陸家太太也是從那時開始迷上做菜,三天兩頭纏著丈夫試菜驗收
成果。
早晨陽光照進餐廳,爸爸在桌邊看報紙,媽媽端著早餐從廚房走出來──這種電視裡才看
得到的美滿家庭樣本現場演出,讓踏進這場景的管書淮覺得比和前男友復合還不真實。
「哎呀,書淮你也來了?」
就算逆著晨光還是可以感覺到陸家太太的眼神發亮,身為曾備受寵愛的乾兒子,管書淮反
射性地微笑問安,「阿姨、叔叔,好久不見。」
「叫什麼阿姨?要叫乾媽!」放下手中英國百年大廠出的骨瓷盤,陸太太隨口交代,
「弟弟你把行李拿去樓上。小竹你抱霏霏上去睡,別讓她踢被子。小徹你要的咖啡豆放在
桌上了,去看看有沒有送錯。弄完快點過來吃早餐,知道嗎?」
「是──」一樣拉長音的回話,有乖乖聽話的、有習以為常的,還有明明得來不易卻面無
表情的。
「……那我呢?」發現大家得令開始動作,被留在原地的管書淮發問。
「你啊……」年過半百照樣嬌豔動人的陸家太太,賞給管書淮一個過度燦爛炫目的微笑,
「跟乾媽聊聊這陣子在忙什麼吧!」
在管書淮避重就輕帶過澳洲遊歷,卻被眼尖的陸太太發現手上的傷痕準備逼供時,上樓梯
好像上天梯,自此人間蒸發的三個人終於出現,焦點自然轉移。
先落座的陸元駒自動自發為這趟歐洲之旅做簡報,然後是項竹音剛拿到輔導金的電影
劇本,和據說陷入瓶頸刻意外出台中取材的陸元徹。
陸家太太掌握會議節奏,適時引導討論,陸家爸爸偶爾出聲給予幾句簡潔卻中肯的建議,
搭上笑點很低的項竹音,一頓簡單早餐吃得熱鬧非凡。
管書淮聽著、笑著,卻悄悄低下頭,直到一隻溫暖大手拍上他的頭頂。
「就叫你不要熬夜吧?」陸元徹收拾自己的餐具,疊上小學弟清空很久的瓷盤,
「爸、媽,書淮怕我開夜車無聊陪著我沒睡,我先帶他去樓上休息。」
「快去睡吧!對了,媽媽梳妝台上有之前跌傷買的除疤凝膠,還有藍色瓶子的雪肌晶和旁
邊那罐青春露都拿去給書淮用,淡斑美白的效果很好喔。」陸太太指著管書淮的手臂。
「媽,男生用那些會不會太……」陸元駒同學試圖委婉提醒。
「太怎樣?好好一個白白淨淨的孩子,有那些傷口多讓人心疼啊!還是媽媽疼書淮
你吃醋了?」
「天地良心,我沒有……」
把那對母子的爭執丟給陸家媳婦和陸家戶長去解決,陸元徹拎著小學弟退場。
踏進陸元徹的房間後,管書淮免不了感慨。
「怎麼?自慚形穢?」想起小學弟那個堆滿小說、漫畫還積滿灰塵的房間,陸元徹
忍不住笑。
關門落鎖,管書淮伸手把戀人抱個滿懷。「……你知道,我一直很羨慕這種場景。」
就像麵包店下午剛出爐的戚風蛋糕。隔著玻璃看還能說服自己不餓,沒吃也死不了人;但
如果端到眼前來,聞著熱騰騰香噴噴的氣味,甚至伸手就能感受到嫩呼呼軟綿綿的觸感,
店家卻說是非賣品,任誰都會想砸店吧?
陸元徹環住一直強忍淚水的管書淮,放任他抓皺自己的襯衫大哭。
十幾坪的密閉房間裡,管書淮的哭聲格外刺耳。
陸元徹把人圈進懷裡拍背安慰,直到他覺得小學弟稍微冷靜了,緩緩開口,「那麼,為了
安撫愛哭的小朋友,老師來唱首歌。」
「唱什麼?」哭皺臉的管書淮沒有錯過敲竹槓的機會。
「<我的家庭真可愛>?」陸元徹真的只是隨口說說。
「……好哇。」句尾還帶著濃濃的鼻音。
沒料到小學弟不吐槽也沒噴笑,一言既出八馬都難追,陸家學長只好硬著頭皮,啟朱唇
發皓齒。
「我的家庭真可愛……其實也還好。整潔美滿又安康……勉勉強強。姐妹兄弟很和氣……
不,其實弟弟很恐怖。父母都慈祥……大概吧。雖然沒有好花園,春蘭秋桂長飄香……
我家沒種這些東西。雖然沒有大廳堂,冬天溫暖夏天涼,可愛的家庭呀,我不能離開你,
你的恩惠比天長……原來天是用長來形容的嗎?作詞者的修辭學老師應該很想切腹吧?
……咳,以上。」
「噗、哈哈哈──」管書淮抱著親親學長邊笑邊抖,「學長你好可愛!超可愛!
無敵可愛的啦!哈哈哈!」
可惜管書淮正藉狂笑之名行撒嬌之實,在陸元徹懷裡蹭來蹭去,笑得花枝亂顫連果子都掉
下來了。不然,他應該可以看到英明神武的學長大人臉色又紅又青,好似命運青紅燈般地
自動切換。
「……管同學。」
「哈哈哈──呼、呼!」笑到眼淚又流出來的管書淮,很努力克制暴走的笑意,「學長,
如果你要說上次誇你『可愛』的人,墳前的草已經比我高的話,那是嚇不倒我的!」
瞪了小學弟一眼,「並、沒、有。」
「那你要說什麼?」抱著學長大人的脖子,在臉上用力啵一個下去,管書淮笑得雨過
天晴,陽光燦爛。
「搬來我家吧。」
閃亮耀眼的笑意,凝結。
兩人距離太近,管書淮來不及退,陸元徹的額頭輕輕叩上管書淮的,閉上眼睛。
「那麼喜歡,就搬過來吧。以後天天都能看得到。」你夢寐以求的可愛家庭。
「……學長,這樣又哭又笑,又笑又哭,很累耶。」
「人生得意須盡歡嘛。」
撫著陸元徹的臉頰,稍稍拉開距離,狂哭又狂笑的管書淮已經恢復平靜,帶著淡淡笑意。
這一次,他對準陸元徹的唇吻上。因為是最喜歡的人,所以唇齒交纏是浸透神魂的愉快。
放開乖乖任他輕薄的陸家公子,看著戀人水潤微腫的唇,管書淮的得意藏不住,「愛卿所
奏,朕慎重考慮之。」
連著兩天,起床就有熱騰騰的愛心早餐吃,下午陪著乾媽和她最愛的小兒子去逛街、吃下
午茶,傍晚跟愛人去醫院接乾爹下班,回來繼續圍著圓桌,充當乾媽的白老鼠試菜
兼試毒,加上活跳跳的小蘿莉和一樣吵鬧的蘿莉她媽……人數不算多的一家子卻讓管書淮
充分感受到正港的大家族生活。
雖然不太習慣,但他很開心、很開心。可惜美好事物總不長久。
「書淮不再多待兩天嗎?乾媽好久沒有見到你了。」
「我也很想啊,真的。」
「那就留下來嘛。」
「可是我該回去了。」
「不能請個兩天假嗎?」
「我很想啊……可是……」
據說沒血緣卻意外投緣的義母義子,正在家門口演出「我送你離開千里之外」的戲碼,差
點沒有執手相看淚眼,未語淚先流。忍受這種十八相送對話到很不爽的陸元徹,終於辣手
拆散這對天倫情深的母子。
「媽,書淮是回去上班,不是上戰場。」
「對啊,書淮也有自己的生活,您不能都霸佔著他啊。」陸元駒跟到門口送客,也加入說
服的行列。
「靈靈,不要為難人家。」在客廳看晚間新聞的陸家戶長終於開了金口。
聞言,鬧了半天的陸家太太一臉不甘願的放人,只差沒有嘟著小嘴跺腳嚷嚷我不依。
管書淮拍拍乾媽的手安慰,眼神飄向仍坐在客廳裡的陸家爸爸,視線剛好對上。
「書淮,有空常來看你乾媽。」
「……好,乾爹再見。」
陸永寧對管書淮點點頭,又轉回去看他的電視。
這樣就好了──管書淮突然冒出如此感慨,雖然他自己都不確定這帶點蒼涼的感想是針對
哪件事。
扣掉在浴室幫打翻果汁的女兒清理善後的陸家媳婦,管書淮向眾人一一道別,還再三向乾
媽保證下週一定會再來,才終於從陸家玄關脫身。
上車後的管書淮大大喘了一口氣。
「怎麼?受寵若驚?」
「對啊,我怎麼不知道乾媽有那麼愛我?」
紆尊降貴當司機送小學弟回台中的陸元徹沒開口,靜靜看著管書淮。
雖然這兩天都是團體行動,連眉來眼去、摟摟抱抱的空檔都沒有,但管書淮還是有發現學
長常用這種若有所思的眼神望著他。像在等待,更像期待。
「安全帶、安全帶!」側身把安全帶繫好,管書淮指向前方,「衝啊!阿斯拉!」
「……需要打開推進器時再跟我說。」冷冷瞪了管書淮一眼,陸元徹發動引擎。
和笨蛋學弟在一起久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動漫哏想不知道都難。
「很好很好,現在開啟自動駕駛模式吧!」換言之就是他要睡覺,逃避現實。
陸元徹放任管書淮裝鴕鳥,伸手把電台轉到小學弟習慣聽的頻道,又聽到之前要去接機的
那首歌。
誰帶我踏上/孤獨的絲路/追逐你的腳步
來程、去途心境已不同,但太委曲求全的歌詞還是讓陸元徹皺眉。正要轉台卻被管書淮的
手搭上。
「學長,你很討厭這首歌?」沒記錯的話,之前在車上亂畫玻璃時,也是聽到這首歌就被
轉掉了。
「……談不上喜歡。」把手搭回方向盤,陸元徹直視前方,「那種愛情太窩囊了。」
「如果真的陷在裡頭……」管書淮決定把話說白,「是沒有資格選擇的吧?」
管書淮想到自己好不容易跟學長再見,卻差點變成破壞他家庭的第三者──雖說家庭會被
破壞也不全是小三的問題。總之,他差點也義無反顧地窩囊下去。想到這裡,他想故作輕
鬆的笑容實在笑不出來。
正好停紅燈的陸元徹轉頭看向管書淮,「管同學,如果哪天我的愛情讓你感到委屈,請務
必頭也不回地放棄它。」
在一起太久,一切都順理成章,這時才發現他們很少討論到彼此的愛情觀。
陸元徹努力把戀人捧在手心疼惜,不希望對方受到一絲委屈,卻沒想到對方可能早承受了
許多不愉快。他忽然想到要學弟住到家裡來的建議,按照管書淮的個性卻沒有立刻點頭
……
「為什麼要放棄?你是我好不容易才拐到手的耶。」管書淮笑了,「不要擔心,經過一年
我有Level Up了,會堅強下去的!」
「……堅強不是逆來順受。」
「既然要受,那就是心甘情願的嘛。」管書淮一語雙關眨了眨眼,「好啦,有什麼問題我
都會跟你討論,不會再自己亂想,你也不要瞎操心,好不好?」
「包括你在煩惱該怎麼拒絕搬到我家來,卻不會傷到我這件事?」
「呃……」
隨口刺探卻一語中的,陸元徹突然討厭起自己的第六感。
「我還沒確定嘛,還在想。」
「想什麼?」
「我的工作在台中啊,如果要換……我知道台北學校更多,系上也有好幾個老師被挖來,
但我目前還滿喜歡替小花老師做牛做馬的,不可能每天通車吧?」
綠燈亮,陸元徹踩下油門前進,「還有?」
「還有啊,你爸媽到底知不知道我們的關係?」
一直以來,他都用學弟加乾兒子的身分進出陸家,但搬進去之後呢?和學長住一起
太親密,分房睡又太難熬……怎麼辦?陸家爸爸看來很嚴謹,就算他曾和自家老爸有一段
過去,也不代表能接受自己兒子重蹈覆轍吧?陸家媽媽乍看是親切熱情,但為人母親總會
希望子女成家立業,對於兒子居然愛男人這點能不能一笑置之,實在很難說……
想到這裡才發現,他完全忘記跟學長確認他向家裡坦白了沒?
「嚴格說,我還沒向家裡出櫃,但我爸應該從你爸那裡知道了。至於我媽……可能
有點底吧。」自從撞見他家表哥的性侵未遂現場後。
分心瞄了聽得很認真的管書淮一眼,陸元徹笑了,「她很喜歡你,但知道你想當我家
媳婦兒後還會不會那麼喜歡你,就不清楚了。」
「我哪有要當你家媳婦兒?你有說要娶我嗎?」
「好啊。」
「咦?」管書淮愣住,剛剛才誇口說有升等,馬上不爭氣的臉紅,「我我我、本國同性戀
婚姻還沒合法耶!」
「那又怎樣?」
「那又怎樣……是不能怎樣啦。但既然不合法就不對啊!」
「請問一下,您從出生到現在,沒闖過紅燈、丟過紙屑,言行舉止和中華民國所有法律沒
絲毫牴觸?」
「……怎麼可能沒有。」殺人放火還不敢,小奸小惡免不了吧。
「那都是犯法的啊,管同學。再請問,同性結婚在這裡又觸犯哪條哪款法律?是要罰鍰還
是要判刑?不受法律保障權益離犯法還有一大段距離。」
「學長你這是狡辯。」
「要談合法性?好啊,看你想去荷蘭、挪威、瑞典,還是加拿大、比利時?近一點的話,
聽說尼泊爾也快要通過了,當局還打算拿來當噱頭鼓勵同性戀者去結婚順便觀光,怎樣,
挑一個喜歡的吧?」
「……這位先生你離題了啦。」管書淮幾乎想仰天長嘯。
「所以,你是擔心我父母反對不敢住進來?」
「……一部分。」
「剩下的?」
管書淮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陸元徹緩緩開口,「我家在台中。」
不是住著一群有相同血脈成員,遠在南台灣的那個老家,是和老爸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他
最後在家族長輩面前,幾乎以死相逼才把老爸的骨灰安置在那裡的台中。那裡,才是管書
淮的家。
戚風蛋糕再香再好吃也是別人家的。何況,那也不能當飯照三餐天天吃。
陸元徹久久沒有搭腔,讓管書淮有點慌。
「欸,說是這麼說,那也是因為我現在的工作在那裡啊。要是之後有更喜歡的工作或小花
老師不要我了,我就轉移陣地啦?又不是真要結廬守孝三年,我哪有那麼孝順!」
「……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啦?」這種回應讓小的很惶恐啊。
「認命啊。先跟你說,遠距離戀愛很危險,到時被我拋棄不要咬著手帕哭。」
「呸呸呸,我會像膽固醇一樣纏住你,死都不放過你!」
壞心的陸家學長忍不住笑出聲,「笨蛋,你不會叫我搬下去啊?我的工作住哪都沒差。」
「但要到出版社開會吧?還有家裡要照顧……」元駒弟弟他們不住在家裡,要是學長也不
在,就只剩兩個孤單老人。
「我家那兩個老人正處在遲到幾十年的熱戀期,巴不得沒人打擾。偶爾放假回去彩衣娛親
也就夠了。」他們家感情冷淡慣了,這幾年漸漸加溫已經很反常,他怕再熱下去會出現溫
室效應。「公司你就更不用擔心,只要稿子能交出來,你家萬能的編輯同學都能搞定。」
「可是……」
「還有什麼問題?」
一時間想不出其他推託理由,管書淮只能嘆氣,「……學長,你太疼我了。」
陸元徹用看笨蛋的眼光瞄了管書淮一眼,「不疼你要疼誰?」
「……」直擊的甜言蜜語讓管同學的思考瞬間斷線,瘋狂按重整後才擠出一句,「這樣會
把我寵壞啦!溺愛父母只會養出任性死小孩喔!」
陸元徹笑得很愉快,趁紅燈湊近,把低柔氣音吹上管書淮的耳邊,「在床上壞掉的話,我
會很開心的。」
「你你你、學長你太糟糕了!」自耳朵紅透整張臉,管書淮只差沒有捏著蓮花指
大喊非禮,語畢才發現這種回答跟慘遭調戲的少女無異。
可惡!之前跟學長玩一夜情的淡定和從容都死到哪裡去了!
「哈哈哈哈哈!」陸元徹難得大笑出聲,很努力抓著方向盤不讓車子失控。
目的地已經不遠。
兩天後,陸元徹的行李已打包好送到管書淮台中的住處,堂而皇之鳩佔鵲巢。
原本為單身上班族設計的出租套房,擺進兩人份家當是有點擁擠。但擁擠總比空寂好
──管書淮想。
除去房子小了點,再展開的同居生活和以前一樣。
這一天,管書淮澡洗到一半,放在臥室的手機價天響了起來。他原本想放著不管,想到床
上還睡著最近狂趕稿,晚餐後就陷入昏迷的戀人,馬上關掉蓮蓬頭衝出浴室。然後,正好
和面無表情拿著他的手機送到浴室門口的學長大人,面面相覷。
「啊哈哈,學長謝謝!乖,快回去睡覺覺喔。」接過電話、打發學長一氣呵成,電話在三
秒後被直接掛斷。
隨手把手機丟進腳邊的洗衣籃,管書淮正想回浴室把洗一半的頭洗完,卻發現應該回床上
繼續挺屍的陸元徹還站在原地,依舊面無表情。
「喔,是詐騙集團啦!有個大叔裝小孩哭說:『把拔我被綁架了,快拿錢錢來救我!』最
好我能生出那麼老的兒子!害我洗頭洗到一半……學、學長?」
眼神從自家愛人抵在浴室門板上的手,再移上那張山雨欲來的臉,管書淮有點害怕,「你
要……用浴室嗎?」
「……也是種生理需求沒錯。」
陸元徹跟進浴室,穿著睡衣攬上從頭溼到腳,下半身只圍了一塊毛巾的管書淮。
「學長,衣服會溼掉喔。」
試圖跟看起來不太清醒的戀人講道理,管書淮拉開陸元徹環上的手。這看似拒絕的動作,
徹底觸怒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學長大人。
「明天不用上班吧?嗯?」被拉開的手不屈不撓,一上一下直接按住管書淮的後腦
和臀部,落吻。
被封口的管書淮沒法開口,身軀貼合的同時具體感受到戀人身下精神太好的器官,默默
紅了臉。
學長你這是性騷擾啊啊──管姓青年只能在心裡哀號。
腰間的毛巾相當沒骨氣,三兩下就投奔地表,更沒骨氣的是管書淮本人,在唇齒肢體的交
纏挑逗下腳軟,為了保持平衡抓緊身前的人。
「管同學,這是投懷送抱?」
亂親亂摸得相當愉快,還有心思嘲笑小學弟的慌亂,陸姓學長完全展現職業採花賊的遊刃
有餘。
「唔、嗯……噢!」
氣得差點咬下對方在口中搗亂的舌頭,管書淮想推開陸元徹卻高估地板的可靠程度,一腳
打滑四腳朝天。
「有沒有怎樣?」來不及救援,看來也沒大礙,陸元徹蹲下戳戳管書淮痛到扭曲的臉。
「……摔成兩半而已。」
「那就沒事了。」那裡本來就是兩半。
「可是很痛啊……」明明是自己被欺負還要跌倒受皮肉痛,管書淮越想越委屈。
「好啦好啦,轉過來我看。」
管書淮轉過身,自暴自棄趴在地上躺平。
陸元徹的手指輕輕碰觸小學弟平常裹在衣物下的軟嫩肌膚,跟著表皮細紋移動,點、線、
面,張開五指漫遊,從脊椎骨節滑行到富有彈性越摸越順手的地方。
「這裡嗎?」稍微用力按上那塊微微發紅的區域,陸元徹成功聽到小學弟輕哼,順手沾了
點沐浴乳在上頭打圈按摩起來。
管書淮發出不明所以的呻吟。
撞傷要先冰敷,瘀血也不能隨便揉。可是肉體的鈍痛和被心疼的愉快比起來根本不算
什麼。管書淮乾脆用手枕著下巴,假裝正在接受專業人士的服務,直到那個無照按摩師
開始假公濟私。
「唔……嗯!」
越來越舒服的按摩讓管書淮昏昏欲睡,直到有人的手指按著、按著,按進那個不該
按進去的入口。
管書淮瞪大眼睛轉過頭,只見陸元徹回以一臉無辜的神情,「手滑了。」
學長你這是色情按摩吧!管書淮的控訴還沒出口,發出的聲音全變了樣。
堅持一錯再錯絕不改過的按摩師沒把手指抽出來,還更往裡頭深入按壓,讓管書淮無力地
趴回原處,努力忍住呻吟。沒有太多潤滑的擴張作業有些困難,陸元徹拿出跳華爾滋的精
神,進一點,再退一些,來來回回。
不知為何只是想洗個頭,最後卻變成光著屁股趴在地上被上下其手,管書淮悲憤的用手把
頭埋起來,逃避現實。
「這位客人,有哪邊不舒服嗎?」
就是太舒服了啊混帳!管書淮在心裡怒吼,更氣的是被摸得全身發軟連反抗意願都軟掉的
自己。太沒志氣了!
遲遲沒等到小學弟的回應,陸元徹笑了,「好啦,不跟你玩了。玩久會著涼。」
慢慢抽出不知不覺放進兩根的手指,陸元徹拍拍小學弟白嫩嫩的臀,準備把某人抱起來。
「……不要管我啦。」羞恥太羞恥,他不要活了……
陸姓學長笑得更愉快了,「洗頭也不要?」
「要。」可惡,連他的嘴都那麼不可靠。
浴室裡沒有板凳,管書淮被學長大人抱到闔上蓋子的馬桶座上,享受媲美專業級的洗頭
服務。
那雙專用來敲鍵盤殺人滅口,剛才還對無辜好青年性騷擾的手指,現在安分配合洗髮精在
頭皮上輕柔按壓,彷若舞蹈。
「沖水。」
「好。」管書淮閉眼勾笑,連回答都是柔軟上揚。
溫度適中的水流確實沖淨泡沫也沒濺溼管書淮的臉。再沖第二次水,順著髮流整理漸長的
褐色短髮。大功告成後,陸元徹關水,一回頭就被猛力搖頭學狗狗甩水的管書淮濺了
滿身。
「學長,你的衣服都溼了耶。」管姓青年皺著眉,一副「這可怎麼辦才好」的機車樣。
知道衣服會被弄溼卻沒想到是這種溼法,陸元徹手指微曲,像在逗寵物勾上小學弟的
下巴,「小朋友洗完頭開心了,有精神了?」
學長大人的聲音好輕好柔,好恐怖。話雖如此,不知道從哪個錢莊借來的膽,管書淮點點
頭,「嗯哼,還不錯。」
「有借有還。」
「幫你洗就幫你洗啊。」這有什麼困難?
管書淮轉身就要去拿蓮蓬頭,水都還沒開,就被陸元徹按住,「我有沒有跟你說過,這興
趣很變態?」
「什、什麼興趣?」溼熱呼吸就噴在敏感耳邊,管書淮連說話都不自覺打結。
「把浴室牆面全都鑲上鏡子的興趣啊。」盯著鏡裡臉紅得不知所措的戀人,陸元徹笑聲低
低,很是愉快。
「那不是我的興趣!就跟你說是房東──」
反駁的下半部被嚥進口裡,管書淮呈現雙手抵住鏡面,卻被陸元徹捏住下巴轉過頭吻住的
詭異姿勢。想要轉身,抵在身後的凶器不給他移動半寸的機會。好不容易被放開,管書淮
猛喘氣,想到學長不知道忍耐多久了,心頭一軟,彎腰往那個已經變硬的器官貼去。
好吧,想怎樣都隨你吧!只要你開心。
陸元徹單手扯落自己的睡褲,在身體赤裸貼合前,伸手覆上管書淮漸漸抬頭的性器。
管書淮倒抽了一口氣,少了衣物隔閡,在入口徐緩摩蹭卻遲遲沒有進展的器官讓他有些難
耐。安撫小學弟不安扭動的身軀,陸元徹加快手上節奏,用牙齒咬住那條管書淮一直沒拿
下的項鍊。
「你啊……」怎麼會那麼可愛?
在陣陣快感中暈眩的管書淮,想回頭聽清戀人含糊的嘆息。
「看前面。」
那有什麼前──盯著眼前鏡面,管書淮再次燒紅臉。
褐髮青年一臉潮紅,雙手撐在鏡子前,半彎著腰雙腳大開。黑髮男子從後方伸出一隻手,
手指搭在青年激動的性器上,拇指不斷刺激早就溼潤的尖端。黑色頭顱埋在肩頸處,落下
一個個溼潤有聲的吻,還在耳邊呢喃著聽不清的情話。正面看不到的是男子已經用另一隻
手握著忍耐很久的器官,進入青年的身體。
想到肉體交合處如果被鏡子照出來會變成什麼樣子,管書淮就一陣頭昏。是啊,這興趣真
是太變態了。他低頭不再看鏡子,配合戀人手指的律動放鬆身體,感受到那個器官又再深
入一些,在體內變得更有份量,本能地再度壓低身體,靠近。
「學長……再、一點……嗯啊……」
高潮前夕的預感讓管書淮的身體越來越緊繃,陸元徹前進得有些吃力,伸手撫上小學弟胸
前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嗯?」
「再深……嗚!」
乳尖被輕捏了一下,緊縮內壁卻疼得陸元徹差點流下冷汗,只得加快手上速度。
「我快、嗚、別、嗯嗯──!」
額頭抵著鏡面大口呼吸,居然靠著戀人的手指得到高潮,管書淮再度感嘆自己不長進,差
點靠著鏡子軟綿綿往下滑。
陸元徹認分退出依舊血氣方剛的器官,架著全身軟呼呼,抱也不是、不抱也不對的管書淮
任他繼續賴回地板上。
氣忿難消的陸元徹用腳尖踢了踢顯然非常舒爽,想就此攤成一灘春水的管書淮,「喂。」
「嗯……?」
管書淮連開口都懶,輕哼一聲,懶洋洋的鼻音又甜又軟,還沉醉在餘韻中的模樣突然讓陸
元徹覺得自己方才的忍耐像個白痴。憑什麼罪魁禍首那麼爽快,他卻硬生生喊停忍得
快出血?
「那麼喜歡地板?」
三魂七魄還沒找回來的管書淮傻呼呼,「嗯,還不錯啊……」
「也是,起碼不會再跌倒。」
陸元徹盯著小學弟濺上掌心的慾望產物,再看看浴室架上柑橘果香的沐浴乳和薰衣草香的
洗髮精,很嚴肅提問,「管同學,你喜歡橘子還是薰衣草?」
「唔……橘子吧。雖然要剝皮很麻煩,但我喜歡橘子。」
不用剝皮,馬上就可以吃了。陸元徹心想,「請教一下,所謂失意體前屈是什麼樣子?」
「啊?就是……」還在飄飄然的管書淮想都沒想,貼平上半身、抬高臀部,停了三秒終於
發現學長大人的陰謀。
「非常感謝您的示範。」
陸元徹此時的得意笑容只能用邪氣四逸來形容,擠了兩下橘子沐浴乳,在說話同時直接侵
入光明正大歡迎他的入口。
「嗚!學長你居然連個招呼、都不打!嗯、啊……」
「初到貴寶地,請多指教。不對吧?我已經到很多次了。」仗著沐浴乳的潤滑,陸元徹放
肆加大進出的動作惹得管書淮顫抖不停。隨後發現戀人的適應情況相當良好,陸姓學長露
出滿意的笑容,「或者該說,我要開動了?」
分開雙膝跪在小學弟身後,在穩固的施力點加乘下,苦苦忍耐的慾望讓一次又一次的侵犯
變得近乎粗暴,太肆無忌憚。
管書淮忍不住叫出聲,發現呻吟太甜膩,死命咬牙卻一再失敗。
「唔……學長……嗯啊……」
「這次不接受投降。」
「不是啦……嗯、哼啊……嗚嗚……」
「又沒有把你的嘴堵起來,怎麼口齒不清?」
如果不是管書淮正瞪著鏡子裡的影像,確認在他身後放肆進出,猛力撞擊進體內的人就是
陸元徹本人無誤,光聽那麼條理分明的問話,應該很難想像這傢伙有多禽獸吧?是啊,他
家學長是個衣冠禽獸!重新體認到這個事實的管書淮再度在心裡抹眼淚。
「嗚……」
「哭也沒有用。」
「嗚、我是說、嗯啊……明天要早起、嗯、不能……玩太晚啦、啊啊!」
背後位玩膩了,最後一次狠狠撞擊後,陸元徹把乖乖趴好供他欺負的小學弟翻過來,完全
不意外看到管書淮的慾望再度興奮起來。
「想快點結束就自己動吧。」
管書淮又羞又氣卻無法拒絕太過赤裸的渴求,咬著嘴唇萬分委屈地瞪著學長大人邊愛撫
自己。
「看來換過好幾個男友,也沒什麼長進嘛。」陸元徹語氣很淡,握著自己釋放過的慾望打
算再一次進入管書淮。
應該被擴寬潤滑得柔軟的地方卻堅決拒絕他的進入。抬頭,管書淮手還按在跳動的
性器上,黑色大眼睛卻死命瞪著陸元徹,浮出一層淚光。
身下依舊疼得難受,但被這樣的表情一瞪興致死了大半,陸元徹抱起小學弟,把管書淮的
臉按在肩窩處,不想去看那雙委屈的眼,「管同學,我為我難看的嫉妒心道歉。」
「……學長,你嫌我髒嗎?」
「我就算嫌你髒,也不是因為這種事啊。」陸元徹試圖調笑帶過,然後在管書淮頸上落下
細碎親吻。
在意免不了,但真要追根究底,討厭的還是當初太輕易放手的自己吧?
「那就扯平啦。我就算覺得你欺負人很過分,也不是因為你嫌棄我的關係。」
「不然?」
「因為你愛我嘛!」
越喜歡的人欺負得越開心,他家學長這種小學生性格,他還不清楚嗎?
「哪來的自信啊你!」
「鐵證如山喔。」
先討好的在學長臉頰上親一口,然後握住方才那個一直抵著他身下的器官。
接受陸元徹是很愉快的事,不管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管書淮扶著那個熱燙的柱體,懸起
腰部對著身下入口將它緩緩納入。借著重力下沉,管書淮一手扶著陸元徹的肩保持平衡,
那雙眼睛始終緊盯他的戀人。
其實被溺愛的人是他吧?陸元徹抱著主動坐在身上的青年,輕輕晃動,感受無微不至的包
容,聽著小學弟舒服的嘆息聲,加快抽動頻率。
機械式的抽插動作因為彼此有了意義,力道與速度的不同,每一次進出的喘息和呻吟都甜
美撩人,似乎沒有盡頭。
「嗯啊、再、深一點……對……嗯……」
「這樣?嗯?」
「唔啊、那邊……嗚!」
用力擁抱,交換親吻和體液,雖然再緊窒難分的佔有與被佔有都還是兩方個體,但追求歡
愉的頻率能夠一致,或許靈魂的頻率也可以。
「學、學長、我快……嗯!」
「你好囉唆。」
一吻封緘,去除太過誘人的聲線刺激,過度激烈的肢體交纏在呼吸暫時停止的那一瞬得到
解放的痛快。
在浴室從事這類運動的好處是清洗方便,壞處是容易感冒,尤其光溜溜又溼淋淋鬧了
大半天。
「啊、哈啾!」
沒忘記用沐浴乳當潤滑劑會造成多恐怖的後果,陸元徹認分收拾殘局,幫彎腰扶在洗手台
邊的管書淮,伸手進入那個過度使用而紅腫的穴口,清出殘留液體。
管書淮不免又是被撩撥得滿臉通紅,然後被同樣忍得很辛苦的陸元徹冷瞪好幾眼。
「……就跟你說不要射在裡面嘛。」管書淮咬著牙細細抽氣。
「之前我說要退出來,誰大吼不准的?」調了溫水把最後一點殘留洗淨,陸元徹的聲調比
水溫還冷上幾分。
「大人對不起,小的我錯了。」
「哼!」抓來大浴巾把開始打噴嚏的小朋友包得密不透風,陸元徹開門把活像黃色
起士捲的管書淮推出浴室,「去,去穿衣服、吹頭髮。」
「那你咧?」
這次回答的溫度低了不只八度,「託您的福,再洗一次冷水澡啊。」
冷水澡三個字太咬牙切齒,徹底逗樂管書淮,咧著傻笑一蹦一跳地離開。
在春天鴛鴦戲水的下場,就是兩人都感冒,原本預定的掃墓行程也被迫順延。
「也好。不然我老爸可能會詐屍跳起來殺了你。」隔天起床照鏡子,發現自己全身被又吻
又咬有多麼五彩繽紛後,管書淮做出這樣的結論。
這樁被管同學歸類為不小心觸怒睡眠不足的學長,只得以身獻祭的意外其實別有內幕。
昏沉睡夢中被熟悉的搖滾樂聲吵醒,陸元徹誤以為回到當初的那個夜晚。
甩甩頭發現是自己嚇自己,拿著手機到浴室門口就碰上正打開門的小學弟。
管書淮睜著黑得發亮的大眼睛,隨手爬梳溼髮神情慌亂。水珠滑落臉頰、滴上鎖骨、再緩
緩向下,領著陸元徹的視線一路隱沒進圍在腰間意外礙眼的那條毛巾裡。努力拉回視線,
卻發現學弟頸上的項鍊剛好垂在胸前,讓他不知道要看鍊子還是盯向鮮紅堅挺的乳尖。
那一瞬間,陸元徹先生發現:原來「性感得要命」這五字是可以套用在他家學弟身上的。
當然,按慣例這種說了會讓笨蛋學弟尾椎翹上天的話,他打死都不會說出口。目前他是這
麼打算。
***
「清明時節雨紛紛。」
踏出車外,攤平手掌承接不斷飄下的銀針細雨,有人詩情畫意說了一句。
「這位同學,清明還沒到。」
握掌成拳,管書淮轉頭看向身邊那個下雨天還潑冷水的青年,「難得我想表現一下
中文系的氣質,你一定要吐槽我嗎?」
大清早就被挖起床,還要冒雨開車的司機大人淡淡回瞄一眼,「這首我幼稚園就會了。」
「對不起小的才疏學淺,幼稚園還在學爬可以了吧?哼。」撇頭,大步往前走。
「管同學。」
「……對不起啦,我心情不好不要理我。」管書淮停下腳步低著頭,小小聲說。
「你的東西忘了拿。」
想到被忘在後車廂的東西,管書淮轉身伸手,然後被一隻溫度微涼的手掌握住。
成功被小學弟傻眼的表情娛樂,陸元徹放開手提著早就拎好的塑膠袋,「還傻?走了。」
盯著走在幾步之遙似乎從未改變的背影,管書淮覺得視線有些模糊。大概是下毛毛雨的
關係。
和一樓櫃台打過招呼按電梯上樓,步驟就像去哪棟大樓拜訪遠方親友一樣。除了這裡的住
戶不可能聽到門鈴就走出來應門。
打開上方櫃門,管書淮盯著那張明明長得很帥,拍照卻總愛擺臭臉的老爸遺照,還是
開了口。「……學長。」
「嗯?」已經在小桌上擺好水果,正準備打開白酒的陸元徹轉頭。
「人生在世拚死拚活,就為了住在這個比霏霏的熊寶寶家還小的格子裡嗎?」
「……管同學,你會不會突然覺得背後涼涼的?」講這種白目的話,不怕這裡的住戶
抗議?
「大概是空調溫度太低吧!學長你會冷?」
「……是還滿冷的。」仗著離他們最近的家屬有四排櫃子遠,正抱著照片哭得忘我,陸元
徹當著管家爸爸的面抱住他家獨子。「你啊,才說你長大了,又說這種傻話。」
「可以不用長大的話,我也想啊。」
「長大有很多好處。」
「比方說?」
「比方說可以夜不歸營、縱酒狂歡,還有……」
「嗯?」
「還有我不會犯刑法第227 條。」對於未滿十四歲之男女為性交者,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有期徒刑。
最近在啃資料研究法條的陸元徹,隨便出口就是條條款款。
「那是什麼?」
陸元徹放開被轉移注意力的小學弟,把上次帶去為管爸爸祝壽時,同款同年的白酒開好斟
上。2006 年的Baron Philippe de Rothschild CarabasBlanc其實不適合今天這種天氣,
搭配水果的滋味也比不上那天管爸爸親手做的涼拌海鮮。
但,遺憾與錯過就是人生啊。
沒有宗教信仰的陸元徹學著管書淮合掌閉眼,無聲祈禱。再睜開眼,身旁的管書淮還絮絮
叨叨沒停。
「我出去逛逛,晚點回來。」把時空留給這對沒機會道別的父子,陸元徹體貼退場。
外頭有小橋流水涼亭假山,微雨瀲灩風景如畫,沒親眼看到還真不知道靈骨塔的環境可以
那麼漂亮。儘管與死亡太貼近的氣氛還是很沉重,但比起醫院好得太多。在這裡,生死已
定案,沒有分秒必爭的戰戰兢兢或行差踏錯造成的天人永隔。
盯著高翹如燕尾的簷角,陸元徹想起小學弟剛剛的問題。這種小格子還不是隨便就能住得
起。不喜歡火葬,去買塊風水寶地入土為安也行。或瀟灑些,挫骨揚灰灑向山巔海裡。
陸元徹有許多答案,但他知道不管哪一種都無法滿足那個好奇寶寶。
有時候,問題不是為了尋求解答而存在。
陸元徹盯著錦鯉池發呆,直到肩膀被輕拍一下。
「學長,這時回頭會被阿飄帶走喔。」管書淮的神情明顯輕鬆許多,手上還拎著收拾好的
祭品。
「那麼,阿飄先生,請自己飄回家吧。」
「學長你這樣不敬鬼神會遭天譴啦。」
「我不但敬鬼神,還徹底遠之。」
「學長……」
「慢飄,不送。」
「不爽的是你吧?等一下啦!」
沒有營養的日常對話按照慣例如此結束。
那天夜裡,已經躺平蓋好棉被的管書淮突然想到一件事。「學長,你睡了嗎?」
「看情況。」
「今天你跟我老爸講了什麼悄悄話?」
陸元徹翻過身,利用關燈後窗外透進的微光盯著枕邊人,「管同學。」
「有。」
「請重複方才最後三個字。」
「……悄悄話?」
「正解。」點頭,陸家學長轉身睡覺去。
「學長……」居然被自己搬的石頭砸傷腳,不甘心的管姓學弟只好模仿章魚,從戀人背後
緊緊抱住,把臉貼上對方的背用力蹭了好幾下。
「滿意了?」
「哼哼。」
「寶寶乖,快快睡,明天還要上班養家。」
「哪家寶寶要上班賺錢?這是虐待童工吧?」
「童星正夯啊。看你要叫小書書、還是小淮淮,不然小管管也可以。」
「我、睡、著、了。」
陸姓學長得意洋洋轉身,把鬧脾氣的小孩摟進懷裡,就像之前一起度過的每個夜晚。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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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愉快地排到最後一點點
然後才告訴我:已達最大行數限制
...好想殺人啊(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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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rom: 111.251.96.65
果然偷懶不得 補上了 感謝提醒ˇ
※ 編輯: goldenink 來自: 111.251.110.222 (06/09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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